隨著魚龍游動的身影,余慈也在觀察里面的環境。
他第一眼便知道,這個開在五千丈深處的巨大巖洞,絕不是封在厚厚的崖壁之中的隔絕空間。否則便不能解釋里面四處散落的骨頭、發黑的血漬、還有那個用干草鋪成的睡窩。
是野獸嗎?
先是肯定了這個猜測,但余慈很快又迷惑了,如果這里是野獸的巢穴,那么,入口在哪里?從干草睡窩上看,居住在這里的野獸恐怕體積不小,它總不能和魚龍一樣,從還沒指頭粗的縫隙里鉆進來吧?
盯著照神圖所顯示的洞穴結構,就余慈所見,洞穴巨大而平直,從頭到尾沒有曲折,也沒有明顯的高低起伏。如果點起火把,大概能夠一下子照到底。這樣的洞穴……
他忽然扭頭,身邊不遠處,肉眼看到的,還是黑沉沉的崖壁,與周圍環境沒有任何差別,同樣厚重無隙。可是照神圖上顯示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這片崖壁之后,就是那個巨型洞穴。而內外兩個空間相隔的距離是……
零?余慈突然出手,不管前方厚厚的崖壁外相,一拳直搗,當拳鋒觸及崖壁之時,像破開了一層膜,然后,便穿了過去。
在另一邊,照神圖里,余慈的半條手臂清晰可見。
幻術!
這種幻術應該不只是干擾人之神魂感應,還運用了光線變化等其他手段,因此他口/含牽心角,也沒有用處。還是靠著照神圖強大的映照能力,才發覺里面的問題。
余慈腳下發力,直接跳了過去。身體像是穿過一個水層,略有些壓力,但很快他就確確實地站在洞穴中了。
但緊接著,他便險些便被洞穴里的腥膻氣味沖個跟頭。鼻子太靈敏就有這點壞處,可是他沒有掩鼻,反而面色凝重,仔細地分辨氣味的細節。
這氣味,似曾相識啊!
他回過頭,幻術顯然不對內部起作用,入目的是非常巨大的洞穴入口,堪比絕壁城的城門。從里向外看,他能看到外間發光苔蘚照射下,幽暗的地域。那里依然安靜,近乎死寂。
“要么是荒涼,要么就居住著一個大家伙……”
就余慈所知的,生活在天裂谷,并能夠施展幻術的巨大兇獸,好像也只有那位而已。通過照神圖,余慈再打量洞穴周邊數十里那些激烈的交戰痕跡,倒是隱隱有了些脈絡。
通過這些脈絡,余慈的判斷愈發地清晰且肯定:
縈繞在鼻端的氣味兒,確實是屬于一個“老朋友”的,也就是那個之前展露神威,擊退眾妖魔,隨后又夾著尾巴逃走的鬼獸。
這氣味兒,從最初發現胡柯尸身的松林戰場、到天裂谷下的正面交戰、再到當日幽暗地域中長時間旁觀,留給他的印象已是無比深刻,余慈確信自己沒有記錯。
這里是鬼獸的老窩?
如果真是這樣,倒算解開了余慈一個小小的疑惑。
按照于舟那個玉簡上的說法,陰界樹會吸周邊最強大的生靈到此盤踞。但他所見魚龍,珍奇是足夠了,若說強大,實在是稱不上。但若換了鬼獸,則沒這個問題。
只不過,巢穴的主人似乎很久沒有回來了。
從洞穴外戰斗的痕跡可以看出,當日,戰事不是從洞穴發起的,而應是在鬼獸回巢的路上,突然與大敵遭遇。雙方從“雨檐”上空開始交戰,然后落于下風的鬼獸便順著崖壁,一路向南狂奔,最后進入照神圖的映照范圍,給余慈貢獻了一出精彩的妖魔大戰。
即使最后鬼獸虛張聲勢,嚇住群魔后遁走的方向也不是這邊,而是繼續向南。都說狡兔三窟,也許那家伙還有別的藏身之地吧。
這些已經發生的事,就是推算出來,也沒什么價值。余慈更好奇的還是那疑似證德和尚的神魂,為何要在奪舍妖魔之后,專門到這里來?
余慈不免想起,記得最初時,天裂谷寶藏的傳說便是和鬼獸老巢聯系在一起的,便是當時斬殺毒蛇和尚等人之前,他也從那三個家伙口中聽到了類似的消息。
他心中怦然一動,隨后又沉靜下來。
經常懷疑自己的判斷,可不是個好習慣。理智上,他早早就判定所謂的寶藏是有心人的傳謠,如今欲望上的些許波動,也就不能再掀出什么大浪來。
更何況,他已通過照神圖映照洞穴內的環境。如今里面除了一條價值連城卻已被他鎖定的魚龍,也只是一個生活習慣不太好的大家伙所居住的巢穴而已。
“總要有些目的。”
一時半會兒想不到答案,余慈暫時便將其放在一邊,慢慢走進洞穴深處。洞穴的底部,魚龍仍舊在那里無憂無慮地游動,在照神圖里,它已經漸漸遠離了之前穿過來的巖隙,而在其它方位,余慈也沒有發現任何能讓它穿行的甬道。
手上沒有趁手的工具,想擒捉魚龍這種速度超快、腦子卻不怎么靈活的家伙,最好就是利用地形……
腦子里正轉著念頭,腳下卻踩著一樣東西。
余慈低頭去看,發現是一根明顯人工制作的繩索,顏色黯沉,表面還有細膩的紋路,看上去制工精細,頗為不凡。只是這繩索現在已經給扯成數段,零亂地散落地上,最長的一截也不過尺余,卻也是缺口處處,殘破不堪。
天裂谷中有不少采藥客的遺物,鬼獸閑著沒事,叼一件回來練牙口,也不是不可能,可是:
“這玩意看起來很眼熟啊!”余慈心中微動,蹲下身來,收集繩索的殘余,大致拼接在一起。這樣,記憶那點兒印象便驀地清晰起來:
“是許老二的‘困靈索’。”
大概有證德和尚的事例在先,余慈很容易聯想到與之相關的信息。
數月前在崖壁上激戰,這條附上了腐殖魂火的繩索,確實給余慈帶了不少麻煩,所以他還有一點兒記憶。現在想來,這“困靈索”也就是一件比較特殊的匠器,一個多月過去,這條本已經隨主子一起摔萬丈懸崖的繩索,怎么又出現在千里之外的鬼獸巢穴中,又為何變成這般凄慘模樣?
真是是練牙口?
余慈輕撫地面,洞穴里光線昏暗,但憑借照神圖的微光還有手上觸覺,還是能夠感覺到,這里地面凹凸不平,還殘留不少爪印,個個深達數尺,憑這個,他已經能夠想象到,撕碎“困靈索”,并且殃及地面的鬼獸,在那時候,會是怎樣的暴躁!
暴躁?鬼獸的暴躁他倒是還見過一回。那場突如其來的谷中生靈騷亂,不就是鬼獸暴躁兇戾的嚎叫聲引發的么?算算時間,與繩索落入谷中時,倒也貼合得上。
“它很煩繩子一類東西,煩到特意把‘困靈索’銜回來,分尸泄憤!”余慈順理成章地得到了這個結論。
“唔,有點兒意思。”
對鬼獸的情緒作出一個評斷之后,余慈發現自己在原地停留太長時間了,便起身繼續向里推進。這一過程中,他在路上拾起幾顆碎石,握在手里。
快走到洞穴最深處的時候,余慈站住。他腳邊就是鬼獸鋪設的干草窩,足有半人高。魚龍就懸在他三丈外,這個距離上,魚龍終于察覺到不對,游動的速度略有提升,且更像是在蓄力。
余慈當機立斷,手指彈動,一顆碎石勁射而出。
這一擊余慈沒有半點兒留力。先天一氣灌注的碎石便如強弓勁矢,撕裂空氣,刺耳的尖哨聲起,在封閉的空間內更顯得撼動心魄。
魚龍的心魄是否被撼動,余慈不太清楚,不過當危機臨頭,這家伙的反應當即大幅度提升,身體一縮一彈,便避過飛石,且順勢躥走。
然而,它這邊才一動彈,余慈手指連彈,七八顆石子先后飛射,散射向洞穴內各個位置。雖然方向各有不同,卻是一瞬間的功夫,封住了魚龍躥射的最直接路線。
換了別的生靈,便是一只蒼蠅,此時也懂得變化方向,繞開障礙。可是魚龍不同。魚龍的速度確實是快,但它的本能反應卻是一條直線,那筆直的沖撞確實很有氣勢,可是要預判的話,卻更是簡單。
七八顆石子絕大部分落空,但仍有一顆,正好截上了魚龍飛行的路線,砰地一聲響,石子被擊碎,魚龍卻也受驚,稍稍偏移了方向。
黑暗中,余慈前撲,位置卡得及好。借助了洞穴的地形,強迫魚龍做出選擇:要么撞到洞壁上和他身上,要么就從旁邊那個空當鉆出去。
魚龍選擇了空當,然而它飛掠方向正是余慈事先算計好的,洞穴內最狹窄的角落。魚龍略顯低弱的智力顯然難以理解這個問題,它義無反顧地沖了過去。余慈低喝聲中,合身將后面的通路堵上。
這一刻,事情突然變得很簡單,左右前后不是石壁就是人體,魚龍速度再快,也只能從上下兩個方位逃脫,而余慈呢,最擅長做類似的選擇!
魚龍終于發現不妙,它長達七尺的身軀在方圓丈許的空間內一轉,想向外沖,可身子探出半截,又縮了回去。修長的身軀在虛空中盤成一團,這一刻,它比任何時候都更像條蛇。
這是魚龍首次出現猶豫不決的狀態。
余慈也停住不動。在這個位置,他可以將身體的阻礙作用發揮到最大,之后他要做的,便只剩下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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