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變卦

趙子曰就像是一個稱職的向導,為余慈介紹元磁大陣的情況,同時,陸青操馭飛舟,緩緩前行,到了發生變化的黑暴外圍。余慈就看到,一條截面直徑超過十里巨大甬道,按著趙子曰的說法,這條甬道直達地面,那里是豐都城的地上附城:三連塢堡。

黑暴形成了甬道的環壁,進行著高速旋轉,中央空洞卻是半點兒沙塵不見。黑暴中當然絕不會缺乏那些兇獸猛禽之流,但在這里,什么兇物沖過來,都逃不過被環壁外陣勢絞殺的下場。

這等場面,當真讓人驚嘆。

“這是就元磁大陣,最初時,其實也平平無奇,只能分開黑暴小半刻鐘,還經常被意外打斷。有這般威能,乃是數劫以來,各路符法、陣法大師增減精益的結果。”

趙子曰對此如數家珍:“據說,這里面余留的大師手跡,在四百種以上,最遠可追溯到六劫之前,也可說是當之無愧的古跡了,每年前來此地研究考據的修士,可不是個小數字,便是那天篆社,也破了‘無大師不駐,無英才不留’的慣例,特意從南國請來廣微真人,在此設了分社,這一劫來,倒是激起了北荒斗符之風,尤其是自豐都城向北,最是流行。”

余慈一邊聽趙子曰講古,一邊目注飛舟之外,圍繞甬道的環形上端,千百修士、飛梭以及更大體積的浮云船都暫時停駛。在泊陣與移山云舟接駁、接引云梭起降之時,萬一有什么外物插進來,說不定就是個慘痛事故,所以他們要等到這一過程完畢,才能趁機上下。

不一刻,余慈便見到一團彤紅的火云,自高空降下,直入黑暴甬道之中,在其馬上進入甬道內部之際,又有一朵火云逆向飛上,與之擦肩而過。

“多口泊陣啊。”

余慈想起來在天裂谷碼頭時學來的知識,在條件成熟的地段,確實可以在設計之初,就將接引云梭的上下通道各自分立,效率提升何止一倍?

這些云梭都是載客的,連續穿梭七八艘之后,終于不再飛出來,不過周圍修士都沒有動彈。

“載人之后,還有載貨的。”趙子曰這么解釋。

果然,相隔約三十息后,泊陣與移山云舟相互牽引形成的嗡嗡之聲驟然放大,天外一道紅光灑落,抬頭看,那也是一朵火云,只不過比前面那些接引云梭要大上太多,起碼也是一艘浮云船的規模。

離得近了,余慈又發現,他的估計還是略顯保守,何止是浮云船,那圓形底部,直徑少在兩百丈以上,相較于黑暴甬道的入口,算不上什么,但計算泊陣與移山云舟的牽引力,那實在是一個讓人望而生畏的層次。

“這就是貨艙了,里面都是一些價值連城,但又不那么適合存放在儲物指環里的東西,像是活物之類。”

趙子曰笑著說了句,卻不自覺地伸出舌頭,在嘴邊舔了舔。

見余慈看他,他便笑道:“像我們這些做無本買賣的,搶一次移山云舟,可是能吹噓八百年的好活計……”

飛舟之外,忽地響起一聲轟鳴。

一道急劇擴散的火光就在貨艙外圍炸開,似乎就是潛陰雷火和六陽天火雷那樣的火器,直接轟亂了元磁發力的方向,巨大的貨艙猛地跳動一下,位置有些傾斜。

這變故來得太快,百里高空的氣氛猛地一窒,一些人便是呆了。

下一刻,不知是誰發一聲喊,黑暴甬道周邊,至少有七八架飛梭沖起來,還有幾個馭器飛天的修士,直直沖向那有失控傾向的貨艙,余慈聽得分明,有人就尖著嗓子大叫:

“破艙見寶,人人有份兒……”

這可是在北荒,且能在百里高空趕路的人,沒有一個簡單的,在場的誰不是無法無天之輩?叫聲一起,周圍那些剛剛從驚訝中回神的人們就有些騷動,顯然很多人都躍躍欲試。

余慈嘖聲道:“這就開搶?”

趙子曰哧地一聲笑:“好久沒見這種蠢貨了。”

話音未落,黑暴甬道中,就有無數道電光逆向躥升,剎那間,甬道上面的虛空,像是綻開了一朵千瓣大花,正中央就是巨大的貨艙,除此之外,所有外物,都被電光淹沒。

所有沖上的飛梭剎那間粉碎,里面的修士被拋出來,隨即化為飛灰,有些看起來是還丹境界的修士,沒有在第一時間死掉,卻被電光劇烈沖撞的火焰“粘”在半空,像是在蛛網中徒勞掙扎的飛蟲,隨著第二波電光涌上,終被徹底吞沒。

兩波電光過去,四面才又有人飛起來,表明身份是這批貨物的主家護衛,護貨艙慢慢調整好姿勢,重又降了下去,好生輕松自在。

前后不過幾十息的時間,已經是幾十上百條人命丟掉,百里高空處,氣氛自然有些古怪,不過北荒的修士,自我調整能力相當不錯,在貨艙降下,泊陣和移山云舟的連接斷開后,就恢復得差不多了,四面飛梭、修士等開始陸續飛下。

陸青也操控飛舟進入甬道,余慈站在舟中視野最開闊處,打量甬道結構,黑沙風暴中,有靈光凝結的符箓分形忽隱忽現,看上去自成體系,玄奧莫測,讓人忍不住興起探究之心。

趙子曰笑瞇瞇地道:“剛剛那是‘逆空磁雷’,乃是元磁大陣中的一個變化,還丹修士在其中,從來就沒有能活過三波去的,這幾十年前沒有動用過,看來許多人都忘了。”

余慈點頭道:“想做筆買賣,確實不容易,知己知彼,實在是金科玉律,不可輕忽啊……眼看到了豐都城,趙兄想好怎么證明了嗎?”

一下子點在正題上,趙子曰卻是早有準備:“道兄只要隨我前去,我自會讓你明白。”

余慈仍看著外面閃掠的符箓靈光,漫聲道:“趙兄,你這這地頭蛇,就莫要再拿人了,若我真隨你去了,說不定就是這逆空磁雷臨頭,寒刃利斧加身,到時疑惑未解,做了枉死鬼……不,怕是連鬼都做不成啊。”

“道兄也太過小心。”

眼看著飛舟已經要降落,趙子曰一邊計算時間,一邊隨口回應:“你拴著我不放,我又怎么給你證據?一來二去,謝仙長怕是就不妙了。”

“是啊,謝仙長安危不明,我實是心急如焚,腦子也不合用了,趙兄智深才高,必有計策教我。”

“咦?”

趙子曰忽覺得話鋒不對,正奇怪的時候,余慈已經對陸青道:“下面人多聲雜,不好用心,咱們先到偏僻處去。”

陸青也不說話,眼看著飛舟已要落地,卻是一轉方向,貼著下方城塢,低空掠過,眨眼已見到黑暴甬道的出口,飛舟直射進去,再一轉,就沖進了漫天黑暴之中。飛舟之外,雷光飛繞,一切黑砂、兇物等,暫時都影響不到他們。

明明到了好用力的地方,一轉眼的功夫就再次遠離,也就是趙子曰養氣功夫高深,臉上才沒有變了顏色,但話音已很是不爽:“道兄,要來的是你,過門不入的也是你,這算什么?”

“剛剛說過,向趙兄問計啊。”

余慈微微一笑,回手指了指自己:“謝仙長遇到麻煩,我這后輩自然是要獻上一份力量。可你也說過,謝仙長如今已不在豐都城,想阻止他涉險,已不可能,若事情真到了最糟糕的地步,趙兄覺得,憑我這點兒能耐,真能挽回局面?”

趙子曰正想開口,余慈已經搖起了頭:“那根本不可能,所以趙兄提出以這個信息交換,除了讓我心里添堵,別的一點兒用處沒有。所以說,趙兄打的好算盤哪,既換了自家性命,又讓我心里難過,天底下的便宜,怎么都讓趙兄一個人占去了?”

這豈不是得寸進尺的先兆?沒想到這小子真能舍得下臉來,打人一個冷不防。趙子曰心中暗叫不妙,同時擺出不滿的姿態:“道兄的意思是,這就要翻臉不認了?”

“沒這個意思,我只是想,既然趙兄敢拿出這個消息,自然就有解決之道,我是向趙兄取經來了。”

“階下之囚,有個屁經!”趙子曰又換了一種態度,爆了粗口。

余慈搖頭道:“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以道兄之能,又是北荒的地頭蛇,難道就不能想個主意,盡快將門路理清,幫助謝仙長脫困嗎?若能做到這一點,道兄現在離開也無妨啊!”

唔?這小子腦筋是不是有問題?

趙子曰一怔神的功夫,余慈便笑:“當然,趙兄的為人,大伙兒都清楚,我呢,也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這樣,離開可以,總要押一個東西為質……”

余慈拖了個長音,然后,視線落到了趙子曰腳邊。

摩奴本還在焦躁地打轉,忽地發現不對,抬起頭來,金藍雙瞳幽光流動,微微咧開嘴,露出尖銳的牙齒,從余慈這個角度,還能看到它生著倒刺的血紅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