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由仆從引著,踏入三家坊專門為翟雀兒安排的居所。一路上亭臺樓閣、琳瑯滿目就不用提了,真正進入女修處身的閣樓,見得正主兒的時候,余慈也不免眼前一亮。
翟雀兒斜坐在書案后,隨隨便便挽了頭發,披一身家居常服,不過就是抹胸加背子,配一件長裙而已。她顯然是很喜歡紫色的,不但唇瓣如此,從開襟背子中看到的抹胸,也是淺紫顏色。襯得膚色如脂如玉,縐紗背子上倒是有些稀奇古怪的鳥獸紋飾,顯得很是活潑。
余慈還是首次見翟譽兒的女裝打扮,一時頗是驚艷。
書案上鋪開一幅書卷,翟雀兒就一手支著香腮,一手在上面不知點著什么,怎么看都不是個正形兒,且眉目低垂,顯得懶散閑逸,看不出是在用功還是打盹兒,侍女都不好上去稟報了。
還好,翟雀兒的感應相當敏銳,很快抬起頭來,見到門口的余慈,眼中就是一亮:“啊哈,你還果真是信人哪。”
翟雀兒“你你我我”的稱呼,透著熟人的親近,她笑吟吟地從書案后站起來,請余慈坐到她邊上,確實有些禮賢下士的味道。
可沒等到侍女送茶上來,她卻是劈頭就問:“我給你那幅卷軸,你看了沒有?”
“這段時間,多有深研,越覺得其中大有妙處。”
余慈一本正經,他會告訴翟雀兒,自己是到豐都城后,才臨時抱佛腳,多看那么幾遍嗎?眼下自然就是考較了,余慈也不等翟雀兒引導,徑自滔滔不覺地說開了。
那幅天篆社的甲卷考題,仍是一個疊竅合形的題目,但相較于上一個九命幻靈符,似乎實用性不那么強,但難度遠勝。
余慈便取出一塊玉簡遞過去,里面就是他針對此卷軸做的功課,亦即九個符紋分形結構。
“這九個分形結構,被人刻意散成三百余個更細碎的碎片,出題人大概就是要人將這些分形重新拼合。只是這人好沒意思,凝成的九個分形之間,并無聯系,若強要整合成一體,勢必弄得更亂,純粹是拿出來糊弄人的……”
余慈信心滿滿,他一開始也給糊弄了,幸好身邊事多,見做不下去,就暫時放下,沒有跳到陷阱里去,回頭腦子清醒了再看,就查出了里面的問題,換個死腦筋的,真可能可繞死在里面。
翟雀兒草草看過一遍,卻是笑嘻嘻地道:“其實我也不懂的……不過,這九個什么結構,倒也不是全無聯系。”
做錯了?余慈訝然看她,猶自不信。翟雀兒笑得很開心,將書案上那幅已展開的卷軸給他看:“那個是上卷啊,純粹是給人埋坑的,要和下卷合在一起看,才是完整的題目。”
余慈呃了一聲,接過卷軸,仔細打量,果不其然,這卷軸上的混亂分形,和上卷是一樣的思路,很多脈絡都是承繼于那邊,心中立刻就信了。
此時,翟雀兒在他耳邊道:“你能多久做出來呢?”
余慈卻沒有回答,轉過臉來,與翟雀兒對視:“雀兒小姐,這和斗符大會相關嗎?”
“一點關系也沒有!”翟雀兒笑吟吟回應,“倒是和那個大生意相關。”
“可賀三爺……”
“他騙你的呀。”
如此坦然的回應,讓余慈懷疑,若不是他早有準備,會不會氣得噎過去。現在他也沉默了半晌,方道:“容我再問一句,雀兒小姐,那大生意,與咱們那天所見的長生真人,是不是也有關系?”
翟雀兒全不遲疑,當即點頭。
余慈臉上就有些遲疑:“上次死里逃生……”
“放心放心!”女修似乎一點兒都不在意他“意圖退縮”的苗頭,“那是我師門的師兄,上次只是因為一點兒小誤會,如今誤會消除不說,他還要和我們聯手呢,平添了好多勝算。”
小誤會個頭!有那種死人的小誤會嗎?
余慈腹誹一句,面上則驚道:“雀兒小姐的師門是……”
“不告訴你。”
余慈這回真給噎住了。就算這來往幾句都是演戲,也架不住翟雀兒這般強大的回復。他腦子混亂了半晌,后面那些設想中的“合理橋段”一個個崩塌下去,
他這邊發愣,翟雀兒則略正顏色:“那生意,不愿做了嗎?”
“總要留得性命才好……”
翟雀兒你真是善解人意呀。余慈就是想說這句話,任何一個思維正常的人,在險被長生真人宰掉后,都會是這種反應。
“你想得太多了!”
翟雀兒搖搖頭:“賀師兄說是斗符大會,其實意思也是盡到了。因為你要做的,和斗符大會上差不多,就是解解題什么的,風險嘛,當然也有……可是你當初想的‘大生意’,就一點兒風險不見?”
根據趙子曰那邊傳來的消息,翟雀兒這話誠意還是很大的,余慈沉吟片刻,也拿出坦白的態度:“生意的報酬怎樣?”
翟雀兒微微一笑,指向了他手中的卷軸:“因人而宜!”
余慈嘿地一聲笑,深吸口氣,定睛看向卷軸內讓人暈眩的符紋分形。他是真的放下一切雜念,沉入進去。
翟雀兒托腮看他一段時間,又垂下頭,支著案子,百無聊賴地看著上面的紋路,似要睡下。
然而沒半個時辰,一聲輕響,余慈把卷軸合起來,擱在案上。女修訝然起身,見他已經拿了一枚空白玉符,往里面注入真煞,臨時煉制。
“這么快!”
翟雀兒一直都是咋咋乎乎,帶著點兒夸張的喜氣,讓人看不清她是真的高興還是平日的習慣,不過這回,她的聲音明顯高了一階:“做好了?”
就算有上卷的思路和提示,還有計算前段時日的思考,這個速度也是大大地出乎她的預料。余慈倒是比較沉靜:“算是吧,還要再看看。”
說是這么說,余慈卻知道,八九不離十了。
進入還丹中階,體現出來的不只是修為的提升,還包括思維、意志等一系列的長進。尤其是余慈這樣修煉玄元根本氣法的,符箓的思維已經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每一次修為的長進,都會讓這份兒思維進入到更深、更廣的層面。
最直接的體現,就是靈感和判斷。
余慈如今解析符法,一眼看去,就知其要點所在,就能在千絲萬線中,捉到那小小的線頭,省去了無數次推演計算的功夫。這已經有他先天神通的一兩成體現,也是結成本命金符后,元神之力的逐步外化。
“上卷是九個分形結構,下卷則是七個,合起來十六個,這樣就能拼接在一起……成了。”
手上玉符滋啦啦一串氣機響動,無數符紋鐫刻其上,發出光來。余慈心中已有一些判斷,知道此符的效用并不在破壞力上,順手就激發了。玉符化為一個哧哧轉動的光珠,飄浮起來,卻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
“咦,這是怎么搞的?”
“這是大衍圖的解析法門,輔以演天珠,才能盡顯其威力。”
外間突然有人說話,隨后人影閃動,閣樓門口一下子進來了五六個人,賀三爺也在其中。當頭那位,面容枯瘦,頭發焦黃,門牙還往外凸得厲害,其貌不揚,但瞳孔中兩點精芒懾人,讓人不敢輕視,剛剛說話的就是他。
翟雀兒已經從剛剛的驚訝中回神,懶洋洋地介紹:“這位是葛福葛道長,是精通符箓的大師,你們是同行呢。”
余慈沒有說話,他的視線在葛福那邊一掃而過,主要還是落在了兩張極熟悉的面孔之上。
妙相尼姑進門前后,都是垂眉斂眉,圓潤的臉上莊重安然,她本就風韻如此,誰也不知她心里如何想法。而隔著一位賀三爺,落在最后的幽蕊,一身素裙,不著脂粉珠飾,是前所未有的樸素清麗,然而眸子中卻帶著鋒芒,迎上了余慈的目光。
余慈面無表情,在有心人眼中,他越是如此,越能解讀出別的消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