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方天際,紅云潮涌而來的時候,江上雁就在最靠前的那一列。
他這一列,有七名步虛修士,松松散散站了一條向內凹的陣線,均勻分布在百里區域內,隨便挑出一個來,都是名震一方的高手,但在這個隊伍里,也算不得多么出奇,因為在他們后面,還有至少十名以上的同級修士,各自站位,如臨大敵。
玄黃殺劍一路東來,都是高入九霄,在碧落天域穿行,只有步虛修士可以接戰,無形中限制了應對的人數。
在北地三湖,想拿出幾十上百個步虛修士,不算特別困難,可絕大部分戰力,都是在洗玉盟的強勁控制之下,如今,清虛道德宗這樣的大宗門,態度一個比一個保守,相應的,其控制的修士,大都閉門不出,正因為如此,像江上雁這種修為達標,略諳陣法的外來修士,才有了機會,受雇傭參與到這場截擊中來。
至于效果如何,江上雁著實不知。或許,后方的顧執會更清楚一些?
江上雁往后掃了一眼,那七寶云蓋正在湛藍天空之上,若隱若現。云蓋之下,除了主持此役的三位長生真人之外,就是顧執了。
能以區區還丹修為,在長生真人之間爭得一席地,由不得江上雁不佩服。
便在江上雁回眸時,云蓋下方,顧執觀遠方血潮將近,笑吟吟打開折扇,讓那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行樂圖展現在三位長生真人眼前,受折扇揮動的影響,他身前青銅小鼎上所插的三柱香,煙氣流動,散出云蓋之外,其內蘊的細碎煙塵,便在高空罡風漩流作用下,遍布百里方圓。
旁邊三位長生真人對這一手出神入化的使藥用香之術,都很是滿意,這也正是顧執的價值所在了。
顧執這個“年輕人”,雖是限于還丹修為,壽元將盡,但對草藥可謂專精,且見識廣博,談吐不凡,此時正可大用。
馬明初也不吝嗇贊許:“死魂香藥性果然不錯。我觀陣中生機,確實壓下許多。此番若能得手,小友當是頭功。”
“馬真人過譽了,晚輩實不敢當,。”
顧執本用折扇給自己扇風,吹起兩鬢數根銀絲,這幾年,他漸漸已經難以維持長青之貌,但瀟灑依舊。聞言收了扇子,虛虛一揖:“死魂香效用畢竟有限,調配也是不易,數量上不去,還多虧了這陣勢,才能均勻發散,結成煙障。在下不過恰好得了這一個配方,實無顏奪萬象先生之功。”
他所說的“萬象先生”,乃是北地三湖的陣法大家,諸萬象。此時正坐在顧執身邊,聞言細長的眼睛略睜一條縫,明如電光,又自閉瞌,略有自矜之意。
諸萬象心氣甚高,能請他來,也是很費了一番功夫。馬明初一直擔心顧執行事輕浮,說不定哪句會沖撞了他,但見兩人相處還算融洽,也就放下心思。可下一刻,他就嚴正臉色,因為,玄黃殺劍已經來了。
遠方湛藍天空,正劃開刺眼傷痕,隨即便被血色污染,那血色濃重至極,碧落天域的強勁風災、極光元磁,都無法吹散。
幾位長生真人目光犀利,見到血潮聲勢,面色都很是凝重。
他們雖是從各個渠道中,得知一些有關玄黃殺劍的消息,但正面相對,畢竟是第一次,極有可能也是唯一一次。
劍遁之速,天下少有能與之匹敵者,這就使得攔截之人,一旦失敗,就很難再趕上去,他們三位真人齊出,實力已經足堪自傲,可若被突破,就算后續仍有大能坐鎮,層層關卡密布,專為應對特殊局面而設,未必不可收拾,卻也難免受人嗤笑。
馬明初振衣而起,他方臉長髯,大紅道袍之上,片片焰光如鱗,華光四射,令人難以直視,威儀甚重。顧執則很不好受,被真人威壓碾過,呼吸都停止了。
馬明初也顧不得,叫一聲“諸兄”,諸萬象細目睜開,也不說話,從袖中取出一面小旗,當空一揮,便有青光灑落。這是陣勢運轉之中樞,由他操控,便生出奇門變化。
在高空中,以有限的步虛修士結下陣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再怎樣的手段,受到人數的限制,都很麻煩,也只有他這樣的步入長生的陣法大家,才有機會,至不濟也能以本身修為支撐。
遠方劍虹飛來,后面就是席卷天際的血潮,江上雁當頭那條陣線,沒有硬撐,而是向后退去,并開始交換位置,由此帶動陣勢變化。沒給他們太多時間,燦爛的劍虹切過,鮮紅的血潮滾滾向前,那跳躍的血光,分明就在燃燒,江上雁等人根本沒有躲避,也容不得他們躲避。
死魂香發揮了作用,眾人的生機已被煙氣遮蔽,一時半會兒,都沖刷不開。
玄黃殺劍最可怖的就是血殺之氣,而絕滅劍式,便是將血殺之氣精粹運化,形成全然死滅的如焚之力,以生死相對的“吸引力”,形成專門針對生靈的攻伐。
用上死魂香,正是針對此事,再避過劍器正鋒,不與之相抗,以目前玄黃殺劍的力量,并不足以對他們造成傷害。
這個計算和判斷,顯然沒有問題。劍風利如刀割,最多只是傷點兒外皮;血潮澎湃,卻不過震蕩肺腑,這些個步虛修士,雖是一個個都很不舒坦,卻也足以將陣勢維持下去,而這個就足夠了。
盯著劍虹飛掠的軌跡,諸萬象默默計算,在撲天血潮完全將松散的陣勢吞沒,甚至已經沖到云蓋之下時,他猛地從席上站起,三角小旗勁揮,同時厲喝道:
“現在!”
馬明初身上的道袍真的燃燒起來,映得臉龐發赤,他也大喝:“宋兄!”
云蓋之下,一直沒有開口的那一位,當即一聲長笑,頂門黃光沖起,當空卷動,竟是凝化為一座巴掌大小的山峰,上面塊石壘壘,紋理精致細膩,細看去,又有層層寶光交疊,非是凡物。
果不其然,這小巧的“山峰”一出云蓋,迎風便長,頃刻之間,便高逾百丈,占地差不多有七八里方圓,哪還是個精致的玩物,簡直就是移山飛岳的大神通!
山峰一旦顯化,億萬鈞巨力轟然壓下,血潮也為之劇烈震蕩,而這一擊除了勢大力沉,還相當精準,其山勢重壓,正好將飛遁的劍虹,死死壓在山底,就算是天空中盡是血潮、山峰撞擊的轟鳴,三位長生真人也聽到了那一聲略顯尖銳的金石交鳴之音。
“好!”
馬明初贊聲起時,身軀已飛縱而下,直落在有撐天之勢的巨峰之頂,來自“子午磁峰”的絕大吸力,使他朱霞道袍上的火焰,都要倒卷,他卻不驚反喜,自袖中取出早已備好的雷擊木劍,披散了頭發,持劍祈天,道一聲“道祖庇佑”,便在峰頂步罡踏斗,游走不停。
隨他足移劍指,子午磁峰所蓄積的恐怖元磁重壓,不再是天然法度,而是重新組構,在鎮壓玄黃殺劍的同時,還與相距千里的地層深處,遙空對接,牽引出大地無窮無盡的地心元磁之力,再貫通周圍早就布置完備的法陣、符陣,在他的感應中,那些本來沉寂的位置,一個個亮起。
這里面,有不遠處諸萬象的操控,也有早早安排在附近的修士發動,而之前在高空擺開陣勢的那些步虛修士,則是受到陣勢和磁力的雙重牽引,不由自主被吸附到磁山之上,落在特定的位置,繼續輸出元氣,經過陣勢運化調整,更激發了子午磁峰的偉力。
上下力道貫穿,整個山峰便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里,向地面急墜。
磁山之下,血潮如浪般波涌,其中更有劍吟之聲,鳴嘯不休,卻完全無法阻擋磁山的急墜之勢。
諸萬象向來心氣兒極高,但這時候,也要贊一聲“谷梁老祖神算”!
他專精陣法,馬明初符咒雙通,還有那一位宋公遠,更是谷梁老祖座下高徒,“子午磁峰”為老祖親賜。
之所以由他們三人同出,還帶上一個顧執,便是設計好了套路,以最穩妥的辦法,強行降低玄黃殺劍的高度,使下方費力布設的山川陣勢,能夠發揮最大的效用,
這是既定的計劃,以谷梁老祖的聲威,三個長生真人也不敢輕易變更,且沒有必要。
豈不見那一路飛遁,無人能擋的玄黃殺劍,就這樣被鎖拿鎮壓——就算只是暫時的,可只要再持續一時片刻,接了“地氣”,就算是神仙,也難脫逃。
而在此之前,還有一些事情要做:首先,要將那個能夠馭劍的小輩擊殺!
一向精于謀算的谷梁老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
只要是人,就是最大的變數!
對此論調,諸萬象也深以為然。他扭頭送過眼色,宋公遠心領神會,手上印訣再變,有一道昏黃劍光,自袖中飛出,轉眼飛臨磁山之上,融入壘壘山石之中。
這一柄“玄璃”劍,專門配合子午磁峰而制,暗蘊磁光神雷,借磁力加速,在磁山之中的速度,可以達到此界飛遁極速的七倍,再發射出去,就算速度衰減極快,但一定距離之內,就算目標擋住,也承受不起那種沖擊。
上一劫,曾經被此法凌空打爆的兩位長生真人,可為前車之鑒。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山峰底部,有血光迸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