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君姝

第133章 嫌棄

(女生文學)

林茜檀想起自己答應了王元昭要去看一看他的母親的。王元昭如今領兵在外,林茜檀一度有些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么名義上門。

九月的天已經冷了,林茜檀自己就已經用上了手爐子。錦荷便提議,興許王家會有需要一些抵御寒冷的過冬用品。王家雖說是曾經沒落的大家族,可能并不缺那么一些銀兩。

但總有能幫著照顧一二之處,送些過去,只當是心意。

林茜檀想想,也好。

反正,也是要順便過去看一看宋氏的。

王家既然住在那樣一處巷子里,就表明王家如今雖說吃穿不愁,但也應該并沒有富裕到某個程度上。

林茜檀說做便做。

待梅便收拾了收拾,備下一些有可能會被用上的,諸如實用的秋冬衣物、柴炭之類的物品,挑了隔日天光放晴一些的時辰,乘坐了車子,去了宋氏那兒。

宋氏已經待在家中被勒令養病有了許久,早就憋出霉來。她倒是想著進林家看一看自己一手帶大的姑娘,可又怕萬一當真是有什么病氣,過過去給她可就不好了。

林茜檀也是有一段日子沒有見到宋氏,也是十分想念。宋氏看著精神頭不錯。

她在宋氏那里吃了飯,陪著說了話,再少做休息,就請了小丫頭,先去了王家看一看情況。她自己則是在附近走了走看了看。

這巷子,說起來離著晏國公府并不算遠。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善雅私下關照,又或者是夏三娘與王善雅余情未了,心中思念了。

小丫頭選著歪七扭八的小巷子便躥進了去,王家在巷子深處,四通八達,卻又有些偏僻不易引人注意。

林茜檀記得自己聽王元昭說過,中午的時候,王大狗總是要盡量回家陪母親吃飯的。不像他,三天兩頭出門賭錢。

王家那邊,聽見有侯府的小丫頭拜訪,正將近吃完了飯的王大狗也很是有那么些驚訝,又和夏三娘下意識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各自的驚奇。

東山侯府的人怎么就找上了門來。

可想歸想,王大狗還是朗笑著從飯桌上站了起來,笑得讓人不能不喜歡:“這小院子,除了老師他們會來,還真沒別的什么客人,這倒是稀罕。”

夏三娘也笑,只不過神態之間稍微有那么些不可掩飾的高傲清冷,她自以為出身高貴,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她都從骨子里看不上某些低賤之人。他們家在千石村生活的時候就是從來沒有什么客人的。

王大狗心中也有數,他母親,就是這樣的。

住在千石村的時候也好,如今這破巷子也罷,并不是沒有那些熱情的鄰居走街串門,不過是她總是擺出一副謝絕拜訪的態度來,別人一來二去自然就不肯熱臉貼冷屁股罷了。

“既然是曾經住客,那就將她們請進來,喝一杯茶水吧。稍后便由你來招待,我還有佛事要打理的。”夏三娘說完,便擱下碗筷,轉身走了回去。

王大狗也是拿他母親沒辦法,習以為常。母親的出身、從前的經歷,讓她當真變了很多。

張鐵頭也偶爾說起過,夏三娘年少的時候,雖說也有些嬌縱的脾氣,不過總體而言,也總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簡直招人討厭到清冷疏離,每每拒人于千里之外。

這小丫頭不過是來打前哨的。林茜檀卻還在后頭。

王大狗一邊命人去泡一壺茶水,再端來幾樣點心。

看來,下午是不用出去“干活”了,還得通知通知那些“兄弟們”,別等他了,開會商議這樣的事情,說不急也不急。

于是,他收拾了自己的衣裳,弄得稍微整齊一些,又將一疊原本擱在飯桌邊上供夏三娘觀看的紙張收了起來。等到門外正經傳來林茜檀到訪的消息,他便利落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他沒注意,他一時不慎,沒把抽屜關好,風力一打,那疊紙張里面就有一張被翻飛起來一些,被抽屜卡在那兒,漏了個頭……

林茜檀和王大狗只能算是見過那么三五回,可林茜檀也說不出,對王大狗怎么就是有許多親近感。

這是個憨厚老實的男人,就好像他一笑,旁人便總是容易喜歡他。

宋氏也說,當日她們上京,會選中王大狗,也是看穿他比起別家更有一分難以言表的貴氣。林茜檀心道,前世十五六歲時候的她,當真就是個睜眼瞎子。

王大狗從各種方面來看,都是優秀的,雖說,林茜檀覺得,或許仔細說來,大狗在許多方面的確又和他的那個弟弟有些差距。

王大狗開了門便笑:“七小姐今日怎么來了我這破地方?”

林茜檀想了想,笑道:“還不是風光霽月兩個丫頭,說是想念老夫人了,我便想著,過來瞧一瞧?”

風光和霽月兩個,聽到林茜檀的話,便趨前一步走上來,微微做了一個行禮的動作。

這兩個丫頭也是王大狗看著成長起來的,雖說如今換了主人,可他見到她們也是十分開心的。一群人在門口外面不便多說,不一會兒,王大狗便請了林茜檀往里面去:“小姐總歸是大家小姐,咱們別在這門口說話了,叫人看見,對小姐名聲不好。”

林茜檀從善如流,跟著王大狗便往里頭走。

王家這屋子,林茜檀也是實實在在第一次進來。

和千石村那個大得夸張的屋子相比,這小院子的確寒磣許多,不過如果說起精致之處,這小院子又分毫也不怎么遜色的。

從細節處便可以看出來了。

也許是因為并沒有想過會有什么客人來,屋子主人便敢于在院子四處大膽地留下一些自己生活的痕跡。林茜檀一走進去,當頭就看見一只掛在廊下用簡單材料制作而成的宮燈。

材料雖說樸素,但其花樣分明是模仿宮廷樣式,林茜檀看得目光微微閃動,卻是不動聲色。

民間的人向來都喜歡模仿宮廷花樣,這也的確是經常有的事情。不過巧合就巧合在,林茜檀看到的這一盞,在某個地方剛好就看到過一模一樣的。

而且,還是幾天之前剛剛發生的事情。

那是,蕭太妃的寢宮。

中秋之夜,林茜檀住在蕭太妃的寢宮里面,當時蕭太妃便弄了這么一樣東西掛在邊上賞玩,說是宮里的太監從舊的庫房里面翻出來的。

林茜檀當時沒有多想,現在看到一模一樣的,心里自然要有一些活動起來了。

王大狗倒是絲毫也沒有發覺什么的,那宮燈是他母親親手所做,說是做來玩玩,他哪里知道其中還有一些奧妙。

林茜檀將這事情按在心里。雖說是心里有些疑惑,但是這樣一件東西,也許也真的能用巧合來形容。畢竟當年的宮廷樣式,就算流出宮去,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再往里,可以看到客廳之內擺放整齊的桌椅板凳。雖說沒有什么客人,但這屋子,實在干凈得一塵不染。就好像屋子的主人十分習慣隨時自律約束,不會因為無人觀看就丟了家族教養。

林茜檀過來王家,還有她自己的目的。

一來也算是幫著王元昭照看照看家里,二來,也是試試看,能不能打聽打聽王普的下落。

宋氏還說她沒良心,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些“生意”上的事情。

宋氏并不清楚林茜檀私底下在做的那些事情,林茜檀也沒有和她提過。若是宋氏知道了,是一定會反對的。她也怕她擔心。

王大狗哈哈大笑的:“七小姐倒是找對了人,我倒是真知道王普現今落腳在哪里的。”王普是什么人,弟弟在做什么,他都知道。

他近來時不時與人聚會,商議大事,也算是在配合弟弟的舉動。

林茜檀卻并不清楚,王元昭是否和兄長母親提起過他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所以只說道:“那么還勞煩王大哥說一說他家住何處了。”

王普家里也是有些積蓄的,他在京城,可以憑借家里的銀錢支持,在地段不錯的地方買下一處不錯的小屋子,林茜檀問了問,才知道王普的住處,離著晏國公府同樣并不算很遠。

天上時陰時晴,林茜檀在王家也沒能坐上多久,外頭天色又陰了,林茜檀算著時辰,從王家起身來,往外走去。

王大狗在前,她在后,走過那帶著抽屜的桌子的時候,她便看到了那原先被遮住的一節紙上,露出了半截字來……

宋氏的身體恢復得不錯,林茜檀從王家出來,又去了她那里看了看,徹底放了心,又去了田小香那里。

又叮囑了田小香再給她弄了幾樣珍貴的藥材過去,順便和田小香說了說近來店鋪產業的事。

田小香用本事服人,從走馬上任以來,到現在已經穩穩地把位置坐住。周逸也和林茜檀說,過兩年他可以完全退休,把這總管家的位置給了田小香了。

“小香,前陣子我要你送出去的東西,怎么樣?”

田小香知道她說的是前陣子王元昭那兒索要的糧草物資:“已經分批運送出去了。順便,還打聽了打聽你那異母弟弟的事情。”

林茜檀信得過田小香的辦事能力,這件事情她辦得很好。田小香說林子業如今被王元昭帶去了身邊,竟叫他管起了軍馬來。

田小香并不蠢笨,林茜檀起初叫她配合周逸去收集一些軍用物資她還鬧不清是個什么情況,到了這會兒,她若是還不明白自己這是跟了一個想干什么的老板,就白瞎了一顆腦袋了。

林茜檀當然也不用隱瞞她:“你看著,這眼下的形勢如何。前兩年看著是還太平光景,可光是這一年以來就發生了多少的事情?”

田小香現在坐著的位置,手上的資訊流通大,能夠獲得的情報很多。她也知道,既然有些事情早晚要發生,與其到時候隨波逐流,不如現在主動一點了。

田小香卻偏偏開玩笑笑說:“如果我現在想下賊船,還來得及不?”大不了,萬一出個什么事,她再死回去“故鄉”便是了。就是有些不太放心自己那便宜兒子。

林茜檀也笑:“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現在跑了,青松那兒我就不放人了。”

田小香被說得臉上一紅。

田小香喜歡林青松,帶著兒子田小螺大膽追求這事情,許多人都看出來了,大概也就只有林青松自己看不出來而已。

田小螺那般喜歡他,他就愣是沒看出來這孩子是想叫他給他當繼爹。

“他……應該是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個乞丐出身,興許根本也沒想過自己能被什么人看上,你不點明白,他怎么會懂。”

田小香笑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他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怎么替你做那無間道的事,哪里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林茜檀有些聽不懂什么是無間道,不過田小香時常會冒出來些生僻詞匯,她見怪不怪。

林青松現在在林家的門房上混得算是不錯。他在明面上算是陰薇的人,現今林茜檀為了避嫌,碰上什么差事,也都盡量拐彎抹角不去打擾他,免得將他暴露。

有他在門房那里做個不大不小的管事,林茜檀在林家做很多事情的確是會方便很多。

這會兒,天上陰陰的,風一吹,人便哆嗦。

田小香這里,總歸是冷了一些。林茜檀溜達一圈,也沒看見她屋里點了炭盆。她正打算回去,臨走的時候,說笑一般叫她別舍不得那點銀子,她又不是沒發工錢給她。

田小香滿不在乎:“你給的工錢,已經夠多。我是想著,給兒子存些銀子,日后送他去讀書。”不論在哪個時代,讀書改變命運,都是一樣。雖說是個撿現成的兒子,可也是和現在的她血脈相連。

林茜檀笑:“如今這世道,還是世家當道的。你若是想給兒子省些學費,就更應該幫著我把我手上的這些事辦成了。”將來雞犬升天,以田小香的本事,無論是拿了錢出去自立門戶做些生意,又甚至是可以期待期待,入朝做官……

時代的趨勢擺在那里,若是未來皇帝能夠進一步拓寬寒門子弟上升的空間,將在各地修建國學的事落實下來。來日像是貧寒子弟讀書,所需繳納的入學費用自然也就會便宜下來了。

田小香也知道,世道何嘗不是如此。

林茜檀離開,回去林家去。田小螺天真又懵懂:“爹怎么沒一起過來?”

田小香捏了捏傻兒子的臉,道:“都跟你說了多少回了,現在還不能喊,等你娘我把他吃到嘴里,你才能喊,知道么。”

小小的孩子似懂非懂。

林茜檀離開之后,田小香打發了兒子,正收拾收拾桌面打算離開,卻無意之中看到林茜檀所乘坐的車馬后頭,像是跟了一個什么人。

那人看上去,可是有些可疑鬼祟。

田小香不由動了心思,想了想,還是覺得叫人跟林茜檀說一說比較好。結果事情一多,忙了一通,回過頭竟是將這事情給忘記了在腦后。

林氏一族的族人如今就住在了林家府邸的附近。

侯府將族人請來,以示族親窮困,為的也是向皇帝表明侯府忠誠無害。

而天隆帝在京城里掃視了一圈,在看到東山侯府身上去的時候,果然就覺得,林家……沒有什么威脅。

林陽德引虎驅狼,心中得意。

不過,有句話叫請神容易送神難。林陽德把一群林家族人給請來府里做客,說是聚聚。這般賴下來好打秋風的機會,他們又怎么會放過。

林茜檀知道最近侯府人員繁雜,所以進出門的時候,盡量走了后門。可她才回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就被過來“看望”的堂姐堂妹給找上了。

打發了人,院子里丫頭就告訴她,剛剛幾位長輩剛剛過來吃過茶。

林茜檀看了看便也知道,沒看見裁云還在那兒帶著人收拾呢?

丫頭們也不傻,管它是什么胡同里鉆出來的親戚,一律用的都是屋里品質最次的茶杯,林茜檀笑說:“做得好。”

她是有好茶葉,也有所謂的高級點心,但她可不是什么冤大頭。

不過林家族人雖然奇葩,可也不是沒有好的。

林茜檀冷眼看著,物色了兩三個看著不錯的好苗子,選了出來,想著什么時候選個機會一股腦兒全都扔去給二狗子去……

都說軍旅生活是最苦的。

王元昭寄回來的書信一次比一次破舊,可想而知他是去了哪兒的山溝溝里,連個能寫信的紙張都有些不好找。

林茜檀倒是問過他,他也說了幾句他的情況。

北邊不比南邊,情況可比京城人想的要厲害,林茜檀知道,那兒如今就像是拆東墻補西墻一樣,摁住了這兒,那兒又揭竿而起……

林茜檀心道,看來這大商滅亡的歷史進程倒是不會偏離太遠了。

她就是那只帶來大風的小蝴蝶,有些人的命運因她從壞變好,有些人則是因為她由好變壞,可繞了一圈,歷史大河流的方向并沒有被改變。

林茜檀抽了個空擋,叫了人去找上王普。

而王普,就在兩天之后自己找上門來。

王普是個樣樣都是中等的人,中等的容貌,中等的身材,林茜檀站在他跟前,勉強到他的鼻頭。

王普自認為在男子之中身材已經算是不矮,可突然一看有些時日不見的林茜檀,這才發現這七小姐身高躥得也太快了一些。

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一個人一生當中長得最快的時候。

林茜檀又一向注意自己飲食,一改上輩子不吃葷重之物的壞習慣,可不就是該長的地方全在蹦蹦蹦的長?

只見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如水,比起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身形更加豐滿。也就是秋天的衣裳偏向厚重一些,這才叫她顯得看上去平板一點,否則恐怕只會更顯身材。

王普不由將眼前少女和自家姐妹比了比,真是不由感嘆,畢竟是好吃好喝養出來的美人。像他那不過是小富之家的,可養不出這樣的。

林茜檀請他在府邸附近一處和王元昭一起去過的小攤子上坐了下來。

又將自己這一段日子游走在宴飲聚會上搜羅而來的名單書寫出來,交給了王普手上。

王普當然也知道,王元昭以奉命剿匪為名,正在北面的山坳子里做什么了。

黃沙漫天,接近燕北風聲鶴唳的地方,一處山坡上,駐扎著朝廷十萬的鐵甲軍。

營帳整齊,大軍很有秩序。放眼望去,層層疊疊的帳篷中心,坐落著一處最大的帳篷。

那是主帥的營帳。

趁著天隆帝北伐的時候,憑借幾場勝仗獲取了統軍權力的王元昭,如今就是天隆帝扔在這里的幾個小將之一。

王元昭拳頭硬,又懂得交際,大半年的工夫,又帶著這里的士兵打了不少的勝仗。

他很得人心。

林茜檀知道,他做的不錯,書信之上也不吝嗇贊美之詞。

從南邊送來的慰問信剛剛被送到少年郎的手里。少年郎伸手從送信人手里接過書信,一把塞進兜里,然后故意板著臉,若無其事地繼續主持軍營會議,布置下一場大戰,他們應該采用什么樣子的軍略。

一些跟了他出身入死積累出一些兄弟感情的人,都知道,他和京中魏氏名門的小姑娘有個婚約。

這半年來,京中書信不斷,幾個小兄弟都在私底下揶揄一般開玩笑說他這是有女人惦記。

王元昭不知從何解釋,只能是任由讓人誤會。天知道,給他寫信的,除了兄長王大狗和王普,再沒有林茜檀以外的任何女人了。

說是和魏嘉音定親,可雙方那是根本不往來的。別說書信這般正式的文書。就是魏家僅有的兩次象征性問候中,也就只是魏家管事意思意思送上一些表面的關照罷了。

不過魏嘉音送不送信,他半點不關心。那就是個占據了他妻子位置的路人而已。

他也相信,魏嘉音大概也是這么想的。

畢竟,魏嘉音是怎么在人前嫌棄他,他可是自己親耳聽到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