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君姝

第168章 孩子

陰柾將孩子抱在手里親自照顧,更加驚了一群婦人。時人講究抱孫不抱子,很少有親生父親會自己照顧孩子的,更遑論是在公眾場合將孩子抱在身上不吝疼惜了。

于是便有不少人注意被吸引開去,婦人們不由露出羨慕的神色。她們家中的丈夫,是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的。

林茜檀總覺得那個孩子令人覺得五官熟悉,但是孩子年紀還小,輪廓沒有撐開,一時之間她倒還真想不起來這究竟是像誰。

陰家祖墳離著白馬寺不算遠,菜席無趣,借著去凈房的機會,林茜檀走到外面的露臺,猶豫著要不要中途跑路。郊外風光正好。

這樣的場合,幾位皇子也來了,世家豪門來得更多。林茜檀聽見身后明顯步伐有力的腳步聲,本來以為會是楚絳或是陳靖柔,等來的,卻是四皇子。

那一夜的事,當事雙方對外都幾乎閉口不提。沒人知道四皇子怎么突然轉了性,放著一屋子鶯鶯燕燕不去碰。四皇子想起林茜檀那一記斷子絕孫腳,就恨得牙齒也咬碎了。

也就四皇子自己清楚,不是他不想碰,而是那玩意兒實在有些不好用了。

從那之后,但凡是在公共場合碰到,他看著林茜檀的眼神便總是帶著一些不善之色。林茜檀其實自己也沒有想過,自己那一腳會有這么大的威力。

不過不踢也踢了,說些自己不是故意的話,反而顯得虛偽。

畢竟是在外面,四皇子沒說幾句便走。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林茜檀沒有理他那句“若是可以,入我四皇子府的,本應是你”。

但四皇子眼神中志在必得的光芒,還是讓林茜檀有些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也許這人在她表哥舅舅跟前說了什么。聯系楚絳最近對她態度中的確有些古怪的地方,林茜檀皺起了眉頭。溫柔體貼倒還是溫柔體貼,只是好像多了一分煩躁的意思。

陰槐下葬,楚絳確實也來了。只是還沒碰上面。

四皇子走,她想說再往前看看董庸的墳頭是不是長了草。不遠處又嘰嘰喳喳地走來一群小姑娘,說說笑笑。

小姑娘們在說今天過來的幾個好看男子。并不奇怪這邊有人。

其中還有一個是林茜檀認識的。

魏嘉音看見林茜檀也是愣了一愣,兩人莫名疏遠了一段日子,幾乎沒有來往。她就像以往一樣,是眾人圍著討好的中心人物。

林茜檀也怕自己又熱臉貼人冷屁股,只禮貌地和她點一點頭。這會兒人多,她就是想和魏嘉音說什么也沒多少機會。之前魏嘉音的怒意太過明顯,她也想等著對方氣消一些。

陰氏家廟蓋在矮坡上,往下看去就是魏氏的一處莊園。說起來,魏嘉音日前還邀請過她。只是兩人鬧不愉快鬧得突然,那莊子自然也就沒有去成了。

魏嘉音像是也想到自己和林茜檀這么一個約定。但是她心里仍然惱怒不快。林茜檀深究原因,想來想去兩人之間要說有什么沖突點,大概也只有一個二狗子了。

林茜檀還是想著能有機會和對方好好地談一談。不過也要看對方給不給她這個機會。

魏嘉音自己憑白鬧了一通脾氣,其實也想聽聽看林茜檀本人怎么說。

到菜席結束,大家用了午膳,填飽肚子,各自上車離開,魏嘉音收到了林茜檀本人當面的邀請。

魏嘉音想了想,答應了。

林茜檀在城門樓開有酒家,兩人便去那里坐下。陰薇看她是和魏家人一起,倒是沒說什么。

兩人在酒樓上攤開來說,魏嘉音心里舒坦了不少。

但也將自己對王元昭一番心意都給暴露在了林茜檀的面前。

這個時代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態,就算是魏家沒有納妾的家風,也是不能夠免俗的。

所以魏嘉音不快的,也許從頭到尾就只是自以為是好友的人背地撬她墻角。

林茜檀和王元昭兩人確實背地里謀劃著什么,卻實在和男女情愛沒有半點關系。兵馬江山,銀兩生意……

可有些事情,也的確不好明說。

魏嘉音看她藏著掖著,像是仍然有在隱瞞著什么似的,心里不高興,本來想一走了之,但鬼使神差卻還是坐了下來。

林茜檀不太確定自己一番說辭,能不能讓魏嘉音真正理解。

不過看魏嘉音對她態度似乎有些軟化,總是好事。

她自己的確有些做賊心虛,莫名就落在道德低點上。對魏嘉音來說,她和二狗子是因為她這個魏家小姐而認識,但她又沒和魏嘉音說過,自己不單單認識那二狗子早得多,且還有一段前世事情的糾葛。

魏嘉音說了自己的心思,林茜檀在想著,也不怪對方惱怒。

“你這幾天在京中貴婦中得到的風評似乎不錯。”魏嘉音還是忍不住出口微諷。

林茜檀只當是沒有聽出來這其中的諷刺之意,也想適量透漏一點自己的事:“嘉音信不信夢里前生的事?”

魏嘉音沒反應過來她怎么突然提這些,隨口應了一句“信不信又如何”。

林茜檀笑說:“我經常夢見。”

林茜檀有時候夢里夢得多了,不禁自己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其實她也許根本沒有嫁過人,又或者根本也沒死過?而一切都只是像南柯一夢一樣,總會醒來。

但那所謂夢里的許多事,又發生得太過真實。夢里夢外,她會覺得有些弄不清楚。

魏嘉音信,她也可以和她說說那些事。魏嘉音不信,她便只當是說個故事,娛樂娛樂。

街上車水馬龍。

佛家有前世今生的說法,但那些也是忘卻了前塵舊夢的脫胎換骨。林茜檀說來的故事卻是有些匪夷所思的。

魏嘉音心中不信,更加以為林茜檀在敷衍她,嘴上卻說一個“信”字。林茜檀看得出來她根本沒有相信,卻同樣沒有點破。

說了一通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心里話,彼此也算勉強解開一些心結。之后各回各家。

魏嘉音雖然并不相信林茜檀告訴她的那些故事,但心里卻又隱然愿意試著接受。

兩人婚期前后相近,到了最后一個月里,是真的要被約束起來,準備嫁人。

她也不希望,在這種本來應該高興的時候被一些不好的事情牽絆而煩擾。

林茜檀早就準備好了嫁衣,剩下的就是一些瑣事。銀屏閣里的丫頭們現在就是千盼萬盼著沈氏能夠在病床上支撐得久一些,不然有個什么萬一,她們的主子就要再在林家多拖個一年半載的,憑白生出多少變數。

林茜檀卻并不在意這些,她每日里除了在院子里做些針線上的事,除此之外就只是去沈氏那里看一看祖母,或是將陰薇扔過來的事情隨意處理了。她要成婚,魏嘉音也要成婚,魏嘉音嫁的那一個,還是二狗子……

林茜檀每次過去祖母那里,都可以看到林碧香和林抒塵也在那里。這兩人,一個被定給了四皇子府,另一個連個婚配對象也沒有。

她們才是最關心沈氏長壽與否的人。

沈氏活了一輩子,心里自然明白這些小姑娘的心思,面子上卻裝糊涂。誰對她是真心,誰不是,她看得明白。

林茜檀去得恰到好處,沈氏看見她來,反而心里舒坦。

就在沈氏的身子越來做消沉下去的時候,林陽德將冊立世子的折子給遞了上去。林權如愿以償,成了折子上那個被請立的人。

可他還沒有得意兩天,這道折子卻被駁了回來。林棟以為是林茜檀說通楚家從中阻撓。實際上林茜檀清楚得很,這件事情大概是陰韌的手筆。丞相可以憑借手令干涉各個衙門運作,林陽德和林權都認為陰韌是林權的大舅哥,應該不會在這件事情上使絆子。

但事實大于雄辯,且不僅陰韌發了手令,就連顧屏這個還沒退休的老頭子也橫插了一腳,兩個丞相都這么說,有關衙門哪里還敢通過他的申請。

到進了六月,一年之中天氣最熱的時候,林抒塵的婚事,也終于有了眉目。

林茜檀從中運作,幫著她和池家溝通聯絡。池家方面答應要林抒塵,但并不是叫她做正室夫人,而是妾室。這已經是池家一個讓步。

一字之差,身份地位差距便巨大,但是面對隨時有可能會死的祖母,林抒塵并沒有太多猶豫和選擇的機會。她咬一咬牙,答應了。

池荀倒是高興。在他看來,只要把人弄到手了,其他的事通通可以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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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林家三房三位小姐的婚事便都有了眉目。

林茜檀做完林抒塵的事,便不再去管。

而林抒塵也并不太讓她意料地過河拆橋。她以備嫁為由,不再積極地走銀屏閣,討好林茜檀了。

自然有人覺得看不上她的。錦荷就說這是個唯利是圖的白眼狼。

林茜檀道:“她生母說來說去也是因為受我娘拖累,才會被陰薇整治得年紀輕輕就沒了,她從小又夾縫中求生存,也不能怪她這樣。”

林茜檀所希望的也不過算是將林抒塵嫁出去,讓她至少不必再受陰薇時時牽制,也算是償還了她生母對自己的照顧了。

四皇子府和忠義郡王府的動作都不算慢,一前一后地來送了帖子,商量了過門的日子。

林茜檀是三房長姐,陰薇卻迫不及待繞過了她,將女兒送出門去。六月初八,東山侯府也算關起門來小小熱鬧了一把。

四皇子府抬著大轎子來接林碧香,林碧香穿著銀紅色的喜服,被二房堂兄林子榮背上了花轎。沒有多大的宴席,沒有滿座的賓客,就只是幾個關系親近的好友送了一些禮物過來,意思意思。

林碧香不甘心地坐進花轎,她心目中的婚禮并不是這樣的。

被抬起來送走之前,她掀開轎簾子看了一眼,林茜檀站在人群里,梳著個少女頭,看著她。

她分明先一步嫁了,嫁的人身份也不低,甚至于皇子一旦封王,她好歹也是側妃,但她卻沒有一點優越的感覺。

幾聲嗩吶響,四皇子府的人抬起林碧香,不多時就已經走得無影無蹤。徒留一路過去象征性撲撒的花瓣。

林碧香還在轎子上想著,好歹還能想辦法從四皇子那里博取寵愛。她娘說得對,四皇子也不是沒有希望做太子的。就算做不成,起碼也有榮華富貴。

等她過得好了,回來看她怎么把臉面找回來。

四皇子人道方面有些不行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林茜檀也是因為覺得四皇子之前對她態度有些古怪,才去四皇子府問了問。

當天晚上,霽月奉了林茜檀的指令,翻墻去了四皇子府。聽說林碧香新婚之夜是一個人過得。四皇子根本就沒有理她。

林茜檀道:“等著吧,今后獨守空房的機會應該還多著呢。”

雖然是給人做妾,但四皇子府的妾,自然和別人家的妾大不相同。她又是頭一個有名分的。才嫁出去三天,就有機會像平常人一樣回家一趟。

林碧香早就不是完璧,自然也就沒有什么初血,沒人知道林碧香成親三日,四皇子根本沒有進過她的房。

不過這不知道的人里面可不包括林茜檀。

林碧香又怎么會愿意叫人看笑話?她自己一個人回來,四皇子不在,她就替四皇子找理由,“四皇子殿下忙于朝政,沒有空檔過來。”

沒有人會去拆穿她。

天隆帝不在京中,陰韌恨不能獨攬大權,又怎么會讓幾個皇子有事可忙。

林碧香這樁婚事是陰薇自己親自湊成的。陰薇最關心她過得好不好。看到林碧香笑容燦爛,她勉強也能放心。

等到那些看笑話的都走了,陰薇才有機會抓住女兒,問一問真正的情況。林碧香想了想,沒有隱瞞。

“娘,四皇子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早就聽說之前一向喜好女色的四皇子最近清心寡欲得像是個圣人,就算是偶爾有碰女人,也是固定的那么一兩個。

原本陰薇還跟林碧香說四皇子在這個節骨眼上求娶她,那是看上了她,可現在看來,似乎也不盡然。

不然四皇子哪里有什么改過自新的樣子?

陰薇于是又問女兒用了熏香沒有。

林碧香道:“我倒是想用,但也得男人愿意來我屋里,不然點起來,到最后難受得不是只有我自己!”

周圍的丫頭婆子不免有些嘖嘖稱奇的。尋常人家的女兒哪里會和自己的母親這么大大方方的說這些私房秘事?

這對母女也算是奇葩了。

林碧香在林家待了一天,做足了樣子。

到了傍晚的時候她離開,四皇子倒是親自過來接她來了。

林碧香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卻倍有面子,高高興興地上了車,四皇子將她親自給送回去皇子府里。

這一夜,四皇子去了林碧香的房中。

他是不容易做那事,不是絕對不能,只不過每一次之前都要用藥刺激刺激。

等到云雨停下,四皇子已經累得像一只狗。林碧香漸漸平復呼吸,像是終于放了心。四皇子起碼對她是有興趣的。

四皇子不能人道的事,林茜檀知道,四皇子找太醫看診開藥的事,林茜檀也知道。

甚至于林茜檀還弄來了四皇子正在服用的湯藥的藥方。

藥方上的用藥自然都是一些藥力霸道的東西。不然也不能夠叫四皇子威猛如昔。

但是藥三分毒,敢開這種虎狼之藥用來服用,四皇子的膽子實在是不小。

林茜檀知道了一下這事,便算是揭過去了。她覺得好笑的是,上輩子的四皇子死在梅瘡手里,這輩子,有可能還是死于梅瘡……

畢竟,據她所知,林碧香身上似乎有些瘙癢,而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上長了瘡。

霽月剛剛回來做事,她略知藥性,聞得出來林碧香的屋子里用了熏香。林茜檀暗想這人婚前好歹還拿一塊遮羞布遮一遮,現在是連遮羞布也不要了?

霽月道:“主子咱們是不是給四皇子增添一點藥性?”

林茜檀搖了搖頭:“四皇子和我可沒什么仇,不過就是一個意圖不軌卻沒得逞的好色之徒而已。”

就算她不做什么,四皇子自己就不會放過自己了。

按著林碧香那股騷勁,四皇子那一碗湯藥,大概是不夠用。多來幾次,就算不是因為梅瘡而死,也會燃盡陽元。

林碧香嫁了之后,便是她自己,楚家已經派人來她這里測量過屋子里的家具尺寸。她這兒也開始把一些東西運送到楚家去。

明明不是第一次嫁人,卻終于感受到了一絲緊張。

楚家是她自己選的,回到那里盡一份責任,也是她已經接受的既成事實。有些話,舅舅雖然沒說,但她自己也想得明白。

楚家這一代血脈中斷,能夠為楚家延續血脈的,真的只有她了。

若不是這樣,說不定她還真想不顧道義,去和魏嘉音爭一爭了。

聽說她婚期近了,乳母宋氏專門叫人送了云州的平安符來,林茜檀便也想著上山去白馬寺給宋氏也求一求,

這個時候的白馬寺和冬日的時候又不一樣,第二日林茜檀去的時候,那兒人山人海。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去過的舊塔,塔底翻新了一半,上面卻是破舊,看起來不免有一些滑稽。

守門的和尚或許還認得她,對她禮貌點頭,她要繞到后面去看,也沒人攔著。

這一次她先在那里,又聽見了腳步聲。屏風姐妹卻絲毫沒有動靜,林茜檀就知道,來的一定是熟人。

王元昭看見她來,也很是驚訝。他們并不是約好。王元昭舊地重游,為的也是調查這片林子。

林茜檀同樣驚訝。

若是叫認識的人看見了,還以為他們是在這里偷著見面。

王元昭心里倒是沒她那些心虛。他剛剛已經在寺里轉了一圈,看出了這白馬寺的不對勁來。

林茜檀問他看出什么來了。

那次墜崖之后,她就已經派人在這寺廟里溜達了一圈,什么也沒查到。

王元昭笑:“那個時候好歹也是出了事的,就算是有個什么,人家也會有所防范。”

不像現在。

王元昭道:“首先是寺里的人,然后……便是這寺的建筑格局。”

白馬寺的格局和一般的寺院截然不同,林茜檀原本只以為是巧合。

可聽王元昭說來,這其中又像是有貓膩。

王元昭道:“我剛來京城的時候就已經覺得奇怪,這寺里……”說著,王元昭指了指遠處一棟圓頂式的閣樓道:“這寺里,這種建筑很多。”

林茜檀一看,那是是海外商人之中流行的某種宗教建筑。

王元昭三言兩語直奔主題:“最早的時候,我只當這白馬寺就只是吸收了海外建筑的風格而已。直到我在山腳底下尋找不到我們那天發現的那個兵器庫的入口。我突發奇想。”

王元昭又指了指他們所在的位置,叫林茜檀往山腳下看。

“你看,從這兒,到這兒,”王元昭比劃了比劃,林茜檀有些明白他想說什么了。

他們都是先入為主地認為兵器庫在山腳下,所以出入口也在底下,但山腳那樣的地方往往土石堅硬,也的確很難有人會去想,誰會耗費工夫從山上往下修筑……

王元昭自然還沒有證據。許多寺院的廂房也并不怎么讓人隨意進入。如果他的假設成立,那么……

“走吧。那邊還有人盯著呢。”林茜檀注意不到的事,王元昭卻可以憑借耳力輕易發現。林茜檀不用回頭,也知道肯定有誰在那兒觀察著他們了。

兩人于是往回走。

林茜檀是來求平安符的。王元昭只和她在路口就分開。

兩人走得塊,只注意到樹后自以為躲得很好的和尚,倒是沒有留意還有一個人正站在很高的地方看著他們。

到了傍晚的時候,林茜檀下山,王元昭并不和他同路。王元昭自己還留在山上。

王元昭走在白馬寺的山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竟然像是看到楚家的馬車。

不多時他就走了進去,不一會兒,邊上才有一輛馬車從暗處開了出來。那正是楚家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