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君姝

第183章 對峙

冬日寒涼,北風卷地白草折,那風刀霜劍打在人的臉上讓人覺得只有疼痛。

京城里剛剛下過一場雪,雪停了,空氣之中更是就連一粒粉塵都透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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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大地蒼茫,時不時有幾點深綠透在白色里。

屋子里源源不斷燒著火炭,給人供暖。身在其中,簡直讓人不舍得離開,恨不能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決了。

錦荷苦命,去了一趟府里的賬房,支會了一聲,那里的人聽說楚絳差不多要回來,忙不迭把林茜檀說的話當成了最大的正事來處理。各式各樣的布料、吃食甚至文房四寶,全按照楚絳的個人喜好,換了新的。

錦荷呵著白氣,一進屋子就迫不及待往火爐邊上湊,從屋子里看出去都能看到外頭的冷,更別說是雪里冰里滾三趟了。她抖胳膊抖腿的,明明穿得夠厚,卻還是嘴唇蒼白。

“夫人那邊,這一回應該總沒有什么話再說道了吧。”總說她們不懂關心楚絳生活起居。現在她們就明晃晃走一趟明路關心一下。

林茜檀笑,呼喚她趕緊過來喝一碗滾燙姜茶:“府里的管事都是辦事辦老的,肯定更熟悉夫君的生活習慣。”倒不是她不行,而是要做給江寧娘看。

就為那些楚氏傳承之物,楚絳不在家里的兩個月,江寧娘沒少尋釁。雖然顧忌自己還沒出生的孫子,但在一些小事情上給林茜檀添堵,也還是可以的。

如若不然,林茜檀都不知道江寧娘什么時候和陰薇熟悉起來,都把人請上門吃個飯了。

這不,錦荷暖了身子就道:“夫人說了呢,家里反正人少,新酒也吃不完,不如再請親家母過來,一塊兒熱鬧。”說是慶賀慶賀楚絳立功,可林茜檀都不知道她這么做,算是惡心她,還是惡心她的娘親。

在京城的這些人看來,東南州郡的事,應該也能很快平息。將軍們立了大功勞,也應該馬上就能回來了。

但是他們看不到遠在千里之外,他們所以為的輕輕松松的戰役,卻有許多兇險和殺機。

十一月十二,從商路被送上京城的消息讓林茜檀知道在贛州、閩州交界線上,竟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足足有好幾萬人的南洋蠻夷兵馬,正以當地無辜百姓做人質,和朝廷兵馬撕打起來。

林茜檀皺眉頭。錦荷在旁邊看見,不由好奇地問了一句。

“如果只是一對一的正面交鋒,外人終究是外人,那些南洋人沒有優勢。但如果綁了人質,除非想讓自己遺臭萬年,幾位將軍再怎么也有所顧忌了。”

這就給鉆了空子。

可問題又來了,那幾個夏朝零散的宗親子弟,怎么會想起去和南洋人勾結起來?!好笑的是,他們妄圖利用南洋人恢復大夏,南洋人也在利用他們。聽說那什么郡王的五世孫,還是被南洋人背叛了,這才困守孤城。

她不太放心,于是調動了自己最大的資源,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書信送去南邊,問一問楚絳是個什么打算。她和楚絳已經是夫妻,沒道理她這些底牌還有必要連他也瞞著,她準備攤牌。

說不定,對方知道她手上有這些,還能因此轉變想法,認可了她。她眼看著別人紛紛搶占先機,去朝中做女官,從低處學起,她有些不甘心。但如今正被楚絳限制著。

只是,南洋人有備而來,楚絳還能按照原有的計劃,在年底之前回來嗎。

朝廷的驛站自然不會比林茜檀的要差,同一時間,朝廷也聽說了南邊州郡生出的變故。

林茜檀不擔心朝中會有人在這種事情上拖后腿。大商朝的臣子們,都是忠君愛國的。別人姑且不說,光是林茜檀所熟悉的一人,便是如此。

丞相府中,那人就正與下屬吩咐:“協助幾位將軍、楚督軍,務必將那些南洋人全部殲滅在閩州境內,絕不叫他們前進一步。”

底下便有一個跪著的人立刻答應了一聲,隨即去了。

林茜檀知道,陰韌這人,性情乖戾,眼中沒有多少珍愛他人、尊重他人的念頭,心中更沒有親情。卻有一個逆鱗之處,中原神圣之地,絕不是那些蠻夷可以得寸進尺的。

尤其南洋人金發碧眼,非我族類,陰韌是一向不喜。只不過大商建立初年,先帝燕堅考慮到天下臣民百廢待興,外邦人帶來商品互通有無也不是壞事,這才不曾下令禁海。

這些事情,自有陰韌等人去操心。

林茜檀仔細想想,仍然覺得不太放心,干脆叫林青松帶上幾十號走南闖北的好手,親自去一趟。林青松為人機靈,又有本事,還跟周逸學了一點防身功夫,足夠應付。

林青松收到命令就打算出發,林茜檀并不意外田小香會把林青松給叫住,讓他多留一晚。她親自幫他收拾幾樣路上用得上的,又連夜做了幾樣可以長期存放的糕點,細細交代:“想吃的時候,拿熱水熏一熏,也就軟了。”

林青松平時機靈,在田小香面前卻傻得像一根木頭,滿口“謝謝香姐姐”的話,直叫得田小香無奈。田小香到楚家跟林茜檀匯報商鋪經營情況,忍不住跟林茜檀抱怨起來。

林茜檀笑:“他這會兒差不多走到城門了吧?你也是奇怪,不去送他,怎么反而來見我。”

林茜檀調侃著,田小香忍不住紅了臉。

又不甘心被戳破心事似的:“還不是老板你,大冷的天讓他出門辦事……”她也會心疼。

林茜檀笑得更歡快了。

田小香膽子大,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寡婦,勇于在這世道之下,頂著旁人異樣的目光,主動追求喜歡的男人。更別說林青松其實不僅條件沒她好,還是個街上乞丐的出身。

林茜檀笑話歸笑話,有些話還是忍不住要說:“青松那個性子,恐怕在報答完我的恩情之前,大概都不會去想自己的事,你如果喜歡他,還是最好挑明了說,比較好。”省得以后林青松發達了,看上他的姑娘也就多了。到時候,可是難了。

林青松現在再怎么,也好歹被林茜檀塞去了軍中,有一點小小職位。她要把他弄去南邊,還得費一番工夫跟上司請假。這小子,以后早晚有前程的,現在正是投資的好時候。

田小香何嘗不知道這么一個道理,只是她平時像個女強人一樣爭強好勝,但碰到感情的事,她不能不犯慫。轉念想想林茜檀說的話,還真的是有些不痛快。林青松那個傻子,誰是他姐姐啊,她可沒有弟弟。

送走田小香,屋子里重新安靜下來,田小香用過的茶杯里還在那兒冒著白煙,林茜檀不知不覺看得出了神。有人在,陪她東拉西扯的,倒是還好,不至于東想西想。可一沒人說話,她就忍不住想起肚子里孩子的父親。

已經成過一次親的她,應該早就明白,男女之間的感情也未必就要看對了眼,婚后慢慢萌生感情的,不是沒有。

甚至于這么一想,就連她記憶里狂風暴雨中那個即使在黑夜里眼睛也透亮如黑寶石的少年,也變得暗淡模糊了一些。

撫摸著明顯滾圓的肚子,林茜檀越發盼望孩子的父親快些回來見證孩子出生了。

雖然那一絲應該是屬于好感的感情還十分朦朧,一點風雨就湮滅了。

南地和北地不同,又濕又冷,收到京城之中寄來的家書的時候,楚絳正冷得拿了斗篷穿起來。

隨行的楚家小廝歡歡喜喜地將林茜檀的書信雙手捧著拿進來。楚絳本來要出去查看營地情況,因為收到書信,腳上忍不住就停頓了下來,將公事姑且丟開。

“快拿來。”說著,已經迫不及待上前,去把書信搶過來了。

林茜檀寫信的時候,還是十一月初,楚絳收到書信的時候,都已經是快到了十一月底。

受朝廷指示,他們這邊南下的幾支兵馬已經合流,并和閩州境內的南洋人打了好幾場。

雖說勝多負少,但也損失慘重。無辜百姓被當了盾牌,他們打起來也吃力數倍。

這會兒,他本來是要出去看一看軍備準備得如何,準備打下一場仗的。之前軍備損耗不少。

拆開書信,家里的那一股溫暖氣息似乎都迎面而來,一連數日之內都不曾開懷笑過的臉上,一下子就綻放開了笑容。林茜檀用的還是用過之后必定留香的雪盈紙,他湊上去聞了聞,上頭似乎還有一小點梅花糕的味道。

小廝見他專心閱讀信件,便聰明地退了出去。楚絳將書信從上到下通讀了一遍,才正要把信紙放下。

王元昭進來得巧,楚絳看見他來,連忙收了笑容,將信紙折疊了,收了起來。不過王元昭眼力不錯,一眼就已經看見楚絳臉上的笑容了。

自然也就清楚楚絳手上的那一封書信,是誰給寄來的。

剛好,他也收到了一封。

楚絳朝著王元昭看去,很快便也看到對方手上也跟他似的,拿著一封書信,王元昭不會無緣無故過來,兩人這次共事了一段日子,合作還算愉快,楚絳猜想他這會兒過來應該是有什么事情和他商量。

“探子回報說,南方四島上,像是有一些動靜。”楚絳這才看到王元昭手里另一樣東西。

楚絳收斂神色,和王元昭一起,往回走,來到了帳篷里掛著的一副海域地圖面前。

由林氏商行進獻的,繪制得比兵部持有的版本還要清晰細致的地圖上,可以清楚看見,在大商朝所在的陸地南邊,有四個面積不小,卻由于常年毒氣瘴氣環繞,而沒有中原人愿意涉足的地方。

之前的年份,也不是沒有過一些“南寇”駕駛船只四處到中原沿岸劫掠,但朝廷大多只是將他們驅逐離開。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從大夏時期,朝廷便試圖打探南方四島地理,只是無論派出多少人,都沒有生還的。

楚絳隨即協助王元昭將手里剛剛得到的一份地圖攤開,那正是南方四島的地圖。店鋪遍布閩州、贛州、達州等地的林氏商行,如今居然能弄到詳細無比的四島地圖。

王元昭把新圖攤開在桌子上,又用手指了指:“瞧,每一處還標注了可能存在的毒草、陷阱機關。”

楚絳興奮之余,又不免皺眉:“這林氏商行究竟是什么來頭?”從他到這里來,屢屢對林氏商行下手,林氏的大掌柜卻不跟他玩那些推脫打太極的把戲,他要罰金,他們便給罰金。到后來,人家干脆熱臉貼他冷屁股,他現在帳篷里用的,好些還都是林氏給的。

王元昭聽著便笑,但是又不敢說。他也不知道,林茜檀是怎么個打算。

這些自然都是林茜檀的店,楚泠留下的典籍里,有不少異國之語的記錄。林茜檀自己每日坐在那里看書學習,可不是白看的。

她不單自己學會,還編輯成冊,叫底下的商隊也跟著學。

這些人,喬裝改扮之下,不僅把生意打入南方四島,現在已經在和幾片島嶼后頭神秘的列國在談生意了。

王元昭囫圇幾句把這事給帶了過去,他也注意到,楚絳似乎在不動聲色地觀察他。

又道:“林氏不過在短短兩年時間就能在這客商云集之地打出一片天下來,這背后的東家自然有幾分本事。她懂得約束下人,不觸碰律令紅線,十分難得。”

仿佛說了許多,又好像什么都沒說似的。

楚絳自己其實就有一些疑心的地方,說這些,也有一點試探的意思。可王元昭臉上的表情控制得確實非常不錯,他愣是沒看出什么來。

說著話的時候,王元昭便把他手上那書信擱在了桌面上,楚絳眼尖地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跡清秀,用的是閨中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再看“夫郎親啟”的字樣,寫信給王元昭的人是誰,昭然若揭。

于是故意開他玩笑。

王元昭也不怕不好意思,徑直就承認下來。

王元昭離開之后,楚絳坐下來,再拿起自己手上那一封,快樂感就沒有那么強烈了。

林茜檀寄來的書信,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考慮到不愿叫別人知道寫信的人是誰,信封上是沒有字跡的。送信的,也是他們家自己的仆人。

從前沒有刻意去想的事,這會兒就都浮了出來,讓他不禁郁悶。兩人成親以來,林茜檀叫他“夫君”的次數實在屈指可數。

更別說當著外人的面呼喚他。

再想想魏家出身的那位王家少夫人給王元昭寫的書信,他不能不羨慕。

書信在路上一來一回,魏嘉音給王元昭送了信去,等到了十一月二十四,距離她寄信出去都將近是大半個月的時候,才收到了借著朝廷驛站給送回的家書。

雖然他沒有碰過她,但魏嘉音不得不說王元昭的確對她很好。

光是手頭一封書信,也足夠體現王元昭待她細節處的體貼了。

魏嘉音每在之前書信上提出一個問題,王元昭也沒嫌寫信的人絮絮叨叨。他耐心地在信紙上給予回復。甚至于還關心了許多魏嘉音在王家的事。

王元昭自以為是補償的、出于道義的關心,在魏嘉音看來,卻全成了一種丈夫的溫柔,她突然就覺得,心里對丈夫的怨氣也少了許多。

看完了書信,魏嘉音問起了丫頭:“剛剛是什么人在外面?”她看書信的時候,外頭的確有那么幾個人在那里說話,只是當時她沒有在意,只當是她的婆婆晏國公夫人又派人來交代她什么事。

說是婆媳,其實不過是一層面子情,魏嘉音確實不上心,也……不太看得上現今越發落魄的鄭國公府出身的張穎如。

丫頭卻是回說:“隔壁那位少夫人,給主子送東西來呢。”

隔壁,就是楚家。

魏嘉音便知道這是林茜檀又變著辦法給她送吃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林茜檀哪里弄來那么多天南地北的零嘴小吃?

也許是因為今日收了一封令她十分滿意的書信,魏嘉音甚至自己都沒注意自己在心里想到,要不,就原諒她好了。

林茜檀也是無意之中,想到用這種方式,去與魏嘉音融冰的。

她有孕在身,胃口便比沒有懷孕的時候要大、要古怪。

今日想吃這個,明日想吃那個,全看心情。前一刻想吃這個了,叫人去買,等下等人跑斷了腿給她弄來,她聞著那味道,又覺得惡心了。

有一日,買了蛋黃酥,她不想吃,鬼使神差想起這是魏嘉音之前在宴席上多吃了兩口的。于是便給魏嘉音送去。

之后,再有碰上什么好吃的,便都想著有福同享,叫人也給魏嘉音再買上一份了。

魏嘉音便問來送東西的人走了沒有。

估計不是錦荷那個胖丫頭就是綠玉那個小辣椒。

屋子里的丫頭說,沒有。

霽月于是被叫進了屋子里。

魏嘉音見是個相對陌生的,倒也不失望,仍然笑意盈盈的。邊上的嬤嬤已經準備好了打賞。

霽月不動聲色和屋子里某個丫鬟對視了一眼,看見對方傳達過來的眼神訊息,估摸著魏嘉音叫她進來的目的。

王元昭身邊自小伺候的丫鬟里,她和妹妹風光只能說是最親信,但也不是完全就沒有別人。

那丫鬟就是。

正想著,她已經來到魏嘉音面前,盈盈地做了一個福身的動作。魏嘉音叫她起來。

魏嘉音問林茜檀都在家里做什么。

霽月見她是問這些,便挑著能說的說了,過了有一會兒,方才離開了。

等她離開,魏嘉音才像是玩笑一樣,對剛剛和霽月對眼神的丫頭笑說:“木蘭,你說,我這朋友算不算心大?身邊竟然放了這么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伺候,也不怕窩里反。”

那叫木蘭的丫頭正是因為長相平庸,所以在王元昭成親之后,才被魏嘉音留在屋里了。

木蘭隨意應對了一下。

她這女主人,骨子里最是講究大家主母那一套,有這想法并不奇怪。

她看了一眼還沒走太遠的霽月,心說,估摸著按照霽月的耳力,她們說這兩三句的工夫,那些對話內容,霽月全部都能聽到。

霽月回去,將經過告訴給了林茜檀,林茜檀聽了也高興。

魏嘉音喜歡她送的這些,便好!

霽月沒將魏嘉音說的那些關于自己的話告訴林茜檀。只是不免也還是會在想,對啊,一般人家的主母都不喜歡身邊的丫頭太漂亮,以免勾引姑爺。風光傷勢好些,林茜檀也沒讓她回來做事……她主子會不會也是和王家少夫人一樣的想法?

霽月倒不至于因此生出什么不忠的念頭來,只是也會在想,自己要不要加快速度,把她自己嫁出去,以免惹了主子不喜歡?

林茜檀可不知道自己這從王元昭那里白撿來的丫頭生出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來,兩家的信件一起寄出去,也是一起回來,她一邊和旁邊人偶爾搭腔幾句,一邊也在看書信。

楚絳在書信上直白詢問她說:她是不是在東南州郡“有些”產業?

林茜檀好笑,想了想提筆回信,卻不直接在書信上告訴楚絳答案。事關重大,她的店,都和王元昭背地里搗騰起來的兵馬有著密切的供需關系,這些事,她還要和王元昭說一聲得好。

不如,就叫二狗子直接將楚絳帶去看看好了。書信往來……總是不太安全。

畢竟,也不知道王元昭和楚絳在她寫信的這個時候已經結束了戰事,啟程返回。

同一個時候,閩州寧郡、福郡、明郡三郡海域邊上,正有足足好十幾萬的人正乘坐著船只,隔水對峙。

靠著岸邊的,旗幟上寫了個“商”字,是朝廷的人。

而外頭零零散散,人員服飾什么顏色都有的,則是那些南洋人。

海面上除了風浪之聲,竟然沒誰說話的,場面詭譎得,像是只要有一片不知哪兒落下的葉子打在水面上,下一刻就是雷霆萬鈞的大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