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永福客棧果然皆安排妥當,用過晚飯已是圓月掛梢,蕭鳶要重新雇馬車往揚州去,荷包揣夠十兩銀子籠于袖里,和蕭滽蓉姐兒一道出了門。
因是六七月漸入暑熱,巷陌路口,橋門市井除貨郎商販外,便是搖蒲扇乘風涼的百姓。
沒走多遠,遇見賣各種玩藝的貨郎,一排溜兒,圍簇的皆是淘氣的孩子、和被生拉硬拽而來滿臉不情愿的大人。
“這有甚麼好玩的?我保管你玩兩下就不要了。”大人捂緊錢袋,話里帶著鄙薄的神氣。
貨郎卻盯著他的錢袋:“爺哩不怪哄孩子,這萬花筒你湊只眼來瞧瞧,就一眼,保管你也喜歡。”
湊近看了會兒,再瞟孩子眼淚汪汪的。
“討債的,買了這個回去多寫兩篇字,你肯不肯?”定是肯的,窸窸窣窣掏個銅板兒,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阿姐,我要這個。”蓉姐兒指著個鬼臉面具,蓬發虬髯,面目可怖,儼然是地府里的判官鐘馗。
貨郎看她粉滴滴的,摘個美人面具給她:“這個好。”
蓉姐兒搖頭,抓緊蕭鳶一只袖管,卻可憐巴巴地看哥哥。
“買!”蕭滽有些零碎錢,自掏了買來替蓉姐兒罩在臉上。
蓉姐兒高興的很,一個蹦蹦跳跳的小鐘馗,惹得來往行人注目,指著發笑。
蕭鳶看有賣滿糖的驢打滾,南面富足,許多北邊的到這里做生意,從吃食就能窺到端倪。
把蒸熟的黃米面,搟成大張,覆滿細沙,再卷成條,竹篩縫里浮灑干豆面,用刀一切一切。
蕭鳶買了三塊,一人一塊嘗嘗味道,蓉姐兒為吃糕把面具底一掀一掀,鐘馗嘴角沾上黃燥干面,莫名的喜慶。
恰路過滄浪府,蕭滽想入內看看,蓉姐兒也要跟去,蕭鳶瞧見路邊一人一攜一猴一羊一狗在賣藝,便在外面等他們。
蕭滽推推門便開了,拉著蓉姐兒往里走,沒甚麼人,周圍雜草從生直到腰際,月光照得樹影憧憧,花枝顫顫,一縷夜風過,鴉嘎蟲鳴,竟覺涼意森森。
穿過柳葉式洞門,是個四方小院,陳阿巧命喪在正房、即在眼前。
蓉姐兒不肯進去,蕭滽把自己的驢打滾給她吃,吩咐坐在踏垛上不許亂跑。
月光直直射進窗牖,無需火燭,已是十分亮堂,掃視一圈,只有床桌椅,表面積著厚塵灰,再無其它可看。
他瞟瞟那捆綁陳阿巧的椅子,還按原樣擱在地央,四條腿被塊塊黑斑啃爛成洞。
那黑斑想必是陳阿巧濺的血。
他撫撫衣袍覺得無趣,輒身離開,走至檻前才挑簾,忽聽身后傳來一聲細笑,陰惻惻的。
蕭滽腳步微頓,下意識想回首看個究竟,恍惚覺得頸間似被輕吹了口氣,汗毛豎起,不寒而栗。
索性頭也不回邁出房間,看見蓉姐兒還乖乖坐在那里吃糕,心底松落下來。
恰此時忽見過來個仗劍少年,青衫束褲,足踏陳橋鞋,烏發用銀簪綰起,劍眉銳眼,鼻高唇薄,下頜棱角分明,看去十分英氣。
他似乎也沒想到這里會有人跡,把蕭滽打量過,再看一眼小鐘馗,蹙起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