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含章指著桌上的奏章,對眼前的人說道:“明愛卿,今年你的體檢還是中下,太醫院的人建議你不可再過勞累,否則恐于壽數上有損。”
明預不以為然,“陛下,如今朝堂安穩,百姓生活日漸富足,臣心中愉悅,身體更比從前康健,太醫院那幫人過于危言聳聽了。“
趙含章就知道他不是個能聽勸的,但看著明預那越發明顯的黑眼圈,還是忍不住道:“愛卿熟讀圣人之言,當知文武之道,一張一弛的道理。只有保重好身體,你我君臣才能長長久久的陪伴下去。“
“陛下所言甚是。”明預躬身行禮,回答卻有些敷衍,見趙含章還想說什么,他立刻接著道:“臣今日所呈奏折事關軍務,望陛下盡早批復,最好明日就能回復微臣。“趙含章......
她揮了揮手,表示他可以退下了。
一旁繪圖了大半天,正在休息的傅庭涵好笑地看著趙含章碰了個小釘子,“明先生那人,你不能硬碰硬。“
趙含章嘆道:“當年他從茍晞處離開,多少還是承受了些非議,怕是有心結在里面。”
“棄暗投明之舉,為何會有非議。”
“謀士不能從一而終唄,世間總有些迂腐之人,慣會做此類文章。”
傅庭涵想了想,“明先生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早已為自己正名。這心結若是還在,怕是不好解開。“
趙含章也頭疼,“我感覺他的目標不是他自己,反倒是放在我身上,要把我輔佐成千古一帝才罷休。”
傅庭涵一樂:“那你可有的忙了。”
趙含章看著明預呈上來的一堆折子,深深地嘆了口氣,她已經很勤勉了,但有個比她更勤勉的工作狂下屬還整日里催她干活,她也受不了啊。
“明卿還是應該成個親。”成親了,生活中便多了一些人和事,注意力有了轉移,就不用時時刻刻想著工作,適當地放松放松,對他,對她都是好事啊。
傅庭涵更樂了,“你確定這個法子明先生能夠接受。”
趙含章:….….不,她不確定。
說到成親,趙含章也是無奈的很。
朝中最著名的兩個單身漢,汲淵和明預,已經輪番被趙銘等眾臣轟炸過一遍,最后就連王太后親自都下場做媒,兩人卻還是不為所動,一點兒也不愁每年越來越高的單身稅。
雖然汲淵也在單著,但趙含章并不擔心他,汲先生與明預不同,他是個愛享受的,也喜與人交往。空閑時和朋友喝酒論道,日子過得也算愜意,也許哪天想通了,轉頭就能成個親。
明預則不然,他性格有些孤僻,若是沒有人推一把,怕是真的要交單身稅到底了。
趙含章把阿娘介紹的那幾人在頭腦中過了一遍,思索道:“我覺得,也許是他們介紹的人不對,女郎們過于年輕了。”
明預這樣的人,想和他過到一塊去,就要有共同語言,如果沒有足夠的生活閱歷是辦不到的。
女子的性情還要夠沉穩能包容,明預每日處理的事情多,脾氣容易暴躁,別說發火了,就是他扳起臉來,年輕女郎就得嚇哭。
可惜這樣一來,能選的人怕是剩不下幾個了,她這是又給自己找了個難題。
趙含章嘖嘖兩聲,伸手揉了揉額角,目光不自覺地看向了遠處,幾名工作人員正在靠近殿外的一側辦公。趙含章突然心中一動,小聲問傅庭涵道:“你覺得裴元君怎么樣?“
傅庭涵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遠處那個高瘦的女子,想了想道:“兩個人學識倒是相當,但這性格……”都是有事放心里不愛說出來的,在一起過日子,會不會太沉悶了。
趙含章倒是很有信心,“我覺得他們挺合適的,可以試試看。“
裴元君乃是世家之女,學識文采亦有聲望,所寫的書法自成風骨,很為世人所稱道。自從趙含章聘她為書監后,她的才華逐漸為世人所知,也被很多女子奉為奮斗的榜樣。
而她曾因王家的逼迫,被迫獨居十幾年,又讓她的性格多了沉釋堅毅的一面,這樣的女子,應該可以站到明預的身邊,也應該讓明預這般的男子來配她。
傅庭涵見趙含章興致勃勃,笑著贊同道:“也好,若是能成,你倒是可以同時幫到兩個人。不過你恐怕要多操心一些。”
指望他二人自己相親,那場面想想就尷尬。
趙含章表示明白,不就是要互動起來嘛,找個活兒讓他倆干不就成了。作為兩人的頂頭上司,這事兒一點兒都不難。
第二天,趙含章便把明預和裴元君找來,笑容可掬地告訴他們,有件重要的事需要二人來完成一一把這些年的戰爭總結做個報告交上來吧。
明預曾作為軍師與她并肩作戰,自然對當年的戰事了如指掌,所以總結自然是要以他為主導了。而裴元君負責采訪和執筆。
“采訪”這個詞,經由趙含章普及,現在他們都懂。裴元君自然沒有意見,領了任務便退下。
明預卻不愿意,這事情自己來就好,何必要先說出來,再經另一人寫出,這不是鄉事嘛。
奈何趙含章非要如此安排,還意味深長地告訴他,很有這個必要。
她單獨給他倆在側殿分配了一個房間,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事,他想自作主張都不行。
日子一天天過去,總結也在明預和裴元君的一問一答間漸漸成形了。
最初,明預是不以為意的。但在他看了裴元君的文章之后,不得不承認,這文章,比他自己寫的細致多了。
明預自詡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不喜歡繁瑣的步驟,往往事情開了個頭,他在心里就已經演練好,直接開口給出了結果。
這種方式對于同樣是聰明人的趙含章和汲淵來說,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但這總結是給軍隊的將領,和太學的學生們看的,他寫出來的那種只有骨架沒有血肉的文章,估計沒有幾人能看懂。
但由他講述的事情,經過裴元君的潤色和整理,就好看太多了。
嗯,重點抓的也很好,和他想的差不多,這女子倒是難得的聰慧。字也寫的好看,不愧是陛下的書監。明預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欣賞。等裴元君再度采訪的時候,他的態度便好了許多,說的也更加詳細。
原來問個問題,能說一句絕不會多說第二句。現在不僅說第二句了,還能偶爾補充個三四五。
兩個人度過了最初的磨合期,逐漸有了些默契。裴元君也放開了一些,工作中不再一板一眼,采訪時偶爾倒像是朋友間的閑聊。
有一天二人談到守國之戰,就得失利弊談論了許久,直到宮人過來掌燈才結束。
明預才驚訝地發現,他竟和一個女子從午食談到了傍晚,整整三個時辰啊,而他還意猶未盡,還想拉著人繼續聊怎么辦?
明預第一次在心中有了異樣的情愫,這種感覺他不熟悉,讓他有種失去掌控的感覺。
這讓他不是很開心,決定第二天不再與裴元君說話,還把桌子拉的遠了一點兒,一臉嚴肅地處理公務。來往的宮人看到明預板起來的臉,走路做事立刻變得小心翼翼,只有裴元君似乎沒有注意到,完全不受影響,依舊認真地低頭寫字,偶爾還因為寫的開心而忍不住微笑。
不知怎的,明預感覺有些胸悶。
一定是房間太悶了,他起身打開窗戶。
春日的風有些調皮,從半開的窗中進來,把對面桌上的稿紙吹的嘩嘩作響。
明預抬頭望去,只見裴元君眉頭輕皺,似乎在思索如何用詞,片刻后她舒展下來,提筆在紙上快速記錄。陽光照在她一側的臉煩上,讓她看起來有些發光;桌上新沏的茶水中升起一些霧氣,又讓她顯得有些朦朧。
側殿外偶爾有宮女低低的說話聲傳來,映襯的屋里更加安靜。但這并不讓人感到拘束,反而覺得歲月靜好。
勤勞工作一天的趙含章,總覺得這一天好像少了點什么,直到就寢前,她才突然想到,明預今天沒來找她,沒有給她送。奏。折。
她找人問了問側殿的情況,扭頭對傅庭涵笑道:“明卿的心亂了。”
傅庭涵點頭,“看來我們的賀禮終于能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