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尤其之平和。
順天府對那婦人孩子的審查結果出來了。
婦人招認所有行為是受一個叫做老黑的家伙指使。那孩子也是幾個月前老黑安排來的,與她并無關系。
然而,被抓的幾人之中并沒有那個老黑,且那幾人也都承認是得了老黑授意,老黑給出了幾套計劃,他們只是一群按指示辦事的小嘍嘍。
酷刑用了,利誘也使了,再沒挖出其他有用的訊息。
老黑身份不明。
幕后人勢力不小。
順天府在追查不到任何后,便打算以這幾人為誘,故意釋放了一二追查出線索的風聲,并在獄中布下天羅地網,等著對方來劫獄或暗殺。
可不知對方是謹慎,還是這些人已成為棄子,他們苦守多日,也沒能等來人。
這群人被敲山震虎,午門斬首。
斬首日,看熱鬧的人里三圈外三圈。
“老黑”單槍匹馬,義憤填膺出現了。
與其說他是來劫人,其實更像是來自曝,送死或者說是控訴。
當著數萬圍觀者,他擲地有聲帶來個“三年前全家百余口被燕安王帶人洗劫在先,無辜滅殺在后,所以要為郭家報仇”的言論來控訴燕安王。
官兵上前捉拿,可他卻早已服毒,口噴鮮血,當場暴斃,死前還不忘痛罵了燕安王一族,完整塑造了一個報仇無門,走投無路的苦主形象。
所以,對方是推了個替死鬼出來了結此事,同時還不忘順手抹黑了燕安一把。
很快,有人開始造謠,似乎前兩年有聽燕安回來的商人提過,確有郭姓人家一夜之間不但被洗劫一空,還全家被滅……大周和燕安隔了大幾百里地,這樣的謠言不好證實,更不易澄清。
謠言很快被傳得沸沸揚揚,有人信,有人不信,各執一詞。
不過,要不怎說背靠大樹好乘涼?
有了虞家支持和皇帝信任的燕安王府已今非昔比。
在謠言最盛之時,虞博鴻先是放出風聲,說已經抓到了造謠蠱惑者。
很快,“斬立決”的判決下達。
三個囚犯被推上斷頭臺當眾斬首時,眾人才發現,原來是韃子。
與此同時,皇帝的處決旨意被當眾念讀,大意便是:
韃子最近因為燕安軍的強勢打擊很不好過,于是起了賊心,打算挑撥朝廷與燕安的關系。而挑唆百姓,塑造燕安王殘暴形象,詆毀其名聲,強冠其罪名是他們行動的第一步……
眾人嘩然,原來如此!人言可畏,謠言傳多就成了真話,他們差點淪為刀子!
不少人這才想起,當日將軍府門前,世子妃強勢喝止議論的眾人,提醒別中韃子圈套那事!果然,他們被世子妃言中,被帶跑了啊!
皇上還說,燕安王是抗擊外敵的民族英雄,是朝廷的肱骨棟梁,是保家衛國的忠臣良將,而燕安地是大周的北門戶,是外族幾百年來都想撕開的口子,燕安軍民在最前線努力抗敵之時,后方的穩定才是對他們最大的支持。
即日起,再有對燕安王,燕安地和燕安世子隨意編排,口出議論,造謠生事,傳播口舌的,一概以通敵罪判處……
眾人一振。通敵罪?惹不起,惹不起!皇上都這么發話了,無疑是言論荒謬到一定程度了。一陣后怕,想想那些個韃子,真真可惡啊,這么抹黑自家英雄,心思太齷齪。
眾人看著跪地即將處刑,口中還哼唧哼唧不知在說什么的那幾個兇神惡煞的韃子,自然憤恨上頭。一時間,石塊枯枝爛葉一齊招呼……
那幾個被打到鼻青臉腫恨不得找地洞鉆的韃子心里叫苦。
他們招誰惹誰了,雖是死囚,也不用這么被凌辱吧?他們雖是韃子,但剛剛的罪名和他們無關,他們自然要辯駁。一幫刁民!……
這事是虞博鴻干的。這個抓不到禍首的鍋,自然是送給韃子來背。這些年,為了獲取情報,抓到韃子奸細他們一般不殺,留著鈍刀子逼問。而眼下被處決的這幾個,則是虞博鴻今早特意去天牢挑出來的。
這些人是要示眾的,自然要看臉,誰叫他們長得丑!
不選他們如何服眾!
那日之后,整個京城關于燕安王府的議論消失了。誰也不敢再道一句是非。
朱承熠只覺神清氣爽,榮安也如釋重負。
這大概是因禍得福了。
皇上的旨意是白紙黑字當眾宣的,這意味著燕安王府的過往,能力,榮譽都得到了認可,而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朝廷自然不可能自掌嘴巴,會將這一態度加以延續。民間對燕安王也自然會更擁護……
要說在大局觀和對外政策上,現皇帝還是很拎得清的,至少比朱永昊要強了百倍。榮安覺得,現皇帝若能一直安泰下去,也未嘗不是好事。
而皇帝確有喜事。
原本最近朝堂又有聲音想提再立太子事,可后宮禧妃那里傳出消息,她的這一胎,竟疑似雙生。一連多個御醫都有這一論斷。
皇帝又是大喜。
一舉兩得,身康體健,寶刀不老的皇帝更威風凜凜。
立儲之事再次被推。
雖然泰王依舊最受擁戴,呼聲最高,貴妃也幾乎把持了后宮很大一部分權利,但敏銳之人都能發現,在太子倒了之后,皇上對泰王的抬舉似乎也沒那么明顯了。
泰王的存在略顯尷尬,更像是一顆牽制廢太子的棋子。
相對倒是興王,屢屢被皇上上心教訓。
先前朱永興領的是司農寺的職務,不完全算是虛銜,可若說實權未免雞肋,可偏就這樣的職務,他還常常被皇帝留下親自過問和查檢,這過分的費心,讓很多人不由再次將視線轉回到朱永興這個嫡長子身上。
早年皇帝與元后感情很好,相對其他皇子,興王的“廢”難免讓皇帝愧疚,那他會不會用最好的東西去彌補?
尤其朱宏文那小子,聽說才幾天功夫,那《千家詩》好像已經能背下來了。皇上已與他約定好,二十那日便會考他。這比他先前許的月底之期還又生生提了十天。皇上大喜,表示只要他能通過考驗,那他的授業師父都由他自己選。
很多人都覺得,朱宏文的前途未必就只一個王爺。有的人開始又一次觀望,而有的人則已經開始走路子,打算往那小子身邊湊,撞一個前程碰碰運氣……
榮安到底是得償所愿,用新買的那宅子掙起了朝廷的銀子。
當然,有虞爹的運作,便不是她主動要掙,而成了禁軍為了便利,執意要“征用”,給的銀子也成了“補償金”。于是,二百兩一個月,禁軍拿下了那宅的前院用作休息輪值和吃飯的地。
榮安大喜,一年就能出本啊!這意味著她不但空手套白狼得了個宅子,還能每天躺著白撿銀子。
當然這事,很會在皇帝跟前表演的虞博鴻沒有瞞著。
所以若一般朝臣想盡辦法都要避嫌的事發生在榮安身上時,皇帝只覺好笑。
“會掙銀子,好事!比她爹強。”皇帝更是大手一揮,于是那群禁軍的一日三餐也包到了榮安那兒。他就喜歡能被看透還不遮掩的人,老實人好用,反正這些銀子原本也是要花的,挑自己人掙點銀子也是理所應當。
而且這才多少銀子?只有窮,才會盯著這點銀子算計。皇帝心下又是噓了一口……
榮安也漸漸摸出了門道,想要心安理得,就要安定四方。
這筆利,她沒有獨吞。
算上禁軍伙食費,她每個月有近四百兩的收入。她將其中三分之一捐了出來。如此一來,皇帝贊賞,連或被有心人將來指責老爹假公濟私的可能也沒了。這銀再無后患。
這個冬天,尤其嚴酷。
第一場雪就下了整整三天。
這個時候,那已建成的善堂一下便頗有雪中送炭的滋味。“路有凍死骨”的狀況并沒有發生。
流離失所的人不多,反倒是歌功頌德之人比比皆是。
這一點上,皇帝看榮安更是順眼不少。
尤其在第一場雪后,榮安便親身主持了籌款。
足足十天,她都在為錢款奔走。她個人帶頭捐了五百兩。朱承熠跟捐了五百兩。將軍府則捐三百兩。
貴妃和泰王府帶頭,各自捐了一筆。之后,籌款便順利多了。
上下都紛紛解囊,很快就籌到了近二十萬兩銀子。
寒冬不再難捱,而后續的善堂,也都趕在深冬來臨前,在京城各處建了起來。
那天,榮安從星云口中得知,她身上的氣運更足了。這些,都來自名聲和威望的加持。
榮安的名聲早有了脫胎換骨的改變,其中緣故除了她一次次的籌款,更源于她一次次身體力行去努力做了。
“其實我并不完全為了名聲。”
純粹也是因為,她見過前世災害戰亂里百姓的苦難,餓殍遍野,哀鴻不絕。那些如噩夢一般的場景,總讓她覺得老天既然給了她改變自己命運機會的同時,只要力所能及,也必須為更多人多做點事,才對得起這輩子。
星云笑著行禮,一步步的積累,終有一日都將成為金色前路的基石。
榮安雖面上對朱承熠嫌棄連連,實際她覺得婚后日子還是挺不錯的。
除了累一點,朱承熠婚前對她的應承都做到了。
她在王府,基本是橫著走沒人管的狀態。
他的銀子,全到了她的手上。不看不知,一看就嚇到了。巨額!
他他他,那么有錢?
她竟然誤打誤撞,綁上款爺了。
“小爺和你一樣,賭運頗佳,七歲就贏到了一座宅子,有了玩錢的資本。”一問才知,他爹從小就給他找了師父教他掙錢,相比榮安的不入流,他才是真的在賺錢。從西北商路,到燕安買賣再到大周的販賣,他都涉獵了一些。
那晚,榮安想著他的產業單子,幾乎做夢都是笑著的……
朱承熠幾乎每隔一天就會以“學武”為由帶她回娘家蹭飯。回了將軍府,她也就是癱在躺椅上吃喝,看他和爹過招。
他的武藝在家人前再不掩飾。
榮安每回看他們過招,都只覺眼花繚亂。
剛開始的時候,他不熟悉老爹武功路數,屢戰屢敗。可很快,他的優勢開始顯露。擅舉一反三的他將虞爹的招數與自己的路數融會貫通,漸漸,他也能勉強與虞爹打成平手了。
虞爹對女婿越發滿意,直言假以時日,打敗自己不在話下。
而朱承熠也總算謙虛,“剛剛有幾個招式都屬冒進,正好對手是岳父,沒有下殺招,若是敵手,只怕我已輸了。岳父下意識對我留手,我有自知之明,與岳父還有差距。僅僅那應戰經驗,便夠我學十年的。”
虞博鴻笑。自己使了多少力自己有數,女婿比自己差不了多少了,但女婿的態度是他喜歡的。
尤其他愿意思考琢磨,這次的短板到下次就有改進,這是虞博鴻都驚嘆的。他心里有數,在與女婿的過招中,他自己的應變也有提升。他喜歡這樣的切磋。
“熠兒,你說的對。應戰經驗是武者最大的財富。對戰,爹可以陪你。但你注定不凡,運籌帷幄上,你也需要實戰。若有機會,爹希望你可以走到前線去。只有經過真正戰爭的淬煉,才算是一個真正的武將!”
“若有機會,小婿自當挺身而出。”
榮安對朱承熠癟癟嘴。
這廝,一貫多副嘴臉。
外人跟前,吊兒郎當。
爹娘跟前,恭謹卑順。
他們都以為他們面對的他,是真實的他。也就只有她才知道,這貨道貌岸然。
就好比回門那日回到王府,她整夜被他折騰,他卻還理直氣壯說什么,“為了掌握好你回門那個度,讓你既光彩照人如脫胎換骨,又不至于手軟腿軟讓岳父岳母心疼,昨晚新婚的后半夜,我一直在憋著”……
這是人話嗎?
禽獸無疑!
敢情她前晚半夜的肉都喂了狗了?……
朱承熠京衛的任命終于下來了。
早先御馬監那監正職務是正四品,此刻皇帝明言要提拔,怎么也不可能低于正四品。
于是,任命下的職務是京衛指揮僉事,協理禁中警衛部隊。
從官品上看,并無升任。
但早先那個職務就是笑話,眼下可是手掌實權,雖作用只是協理,比對之前,幾乎是一步登天的飛躍了。
榮安大歡喜。
這貨終于可以在十二月初一上任,而她,又可以耍起來了。
接到旨意那天,她突然覺得腰不疼了,腿不酸了,笑容也咧到耳邊了,朱承熠幽怨看她,忍不住對她狠狠懲治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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