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怕喝酒誤事,皇帝幾乎是在宴席一開始,便迅速借太子作由,引入主題。
“太子在燕安表現不俗,不畏生死,無懼艱苦,帶兵浴血奮戰,連贏幾仗,叫人刮目相看。可惜太子前幾日在一次突擊之中負了傷,需要療養……”
皇帝迅速給太子回京找好了說辭,并強加了榮譽。
眾人聞之,紛紛贊嘆。
皇帝又道:
“虞將軍已與太子交接了領軍任務,太子雖百般不愿,強烈要求親自帶兵直至驅除韃虜,但朕心憂太子傷勢,強行招其回京了。太子幾日內便將回到京城,屆時朕再為他辦宴慶祝他凱旋。”
眾人又是一番褒贊。
皇帝的笑意漸漸被鄭重取代。
“韃子奸猾,人數不少。虞將軍表態要在一月之內肅清這幫賊寇。燕安剛經歷了一個嚴冬,物資正是匱乏時。此刻朝廷大軍推進倒是容易,但軍需物資跟上卻還是略有困難。”
皇帝一開始便沒有遮掩此次壽宴的用意,所以此刻他也不多廢話,直入主題的同時,也示意了寧王。
寧王立馬走出來,好一番熱血沸騰地表態后,表示愿意慷慨解囊,為糧草軍備盡一分心。
他“拋磚引玉”,拿出了三千兩。
眾人面上不好表,心里還是咋舌的。
寧王母家不顯,他自己沒職務,也沒什么產業,他王府每年能從王室分到的,也就八百兩左右。再有其他貼補加上,他一年最多也就千多兩的進賬,這一口氣拿出三千兩,對其他皇子或許不算什么,但對他來說,絕對是重頭了。
寧王這么大手筆出手,早就得了授意的殷家自然緊跟而上。
六萬兩!
恭謹送上!
財大氣粗,卻也是不得不。
場上頓時抽氣連連。
而皇帝則對殷家大贊特贊。
隨即,有備而來的眾人自然趕緊解囊。而有了兩位的珠玉在前,之后眾人自然也不好寒酸。
幾大族都是萬兩起步。
就是常家也給了一萬兩之數。
也就是半刻鐘的功夫,就籌到了近四十萬兩。
榮安拿出了千兩。她往日行善的口碑在那,眾人并不覺得少。虞博鴻在燕安抗戰,也沒人會想要讓將軍府出一筆錢來。
很快,貴妃送來了一筆后宮眾妃嬪湊來的銀票。如此,勉強已有五十萬兩。
皇帝是比較滿意的,他個人又表態拿出十萬兩。
他打了一手好算盤。六十萬兩,燕安大軍那里第一個月需要的銀錢已經到位。總之,他只會拿出這一筆,下月這個時候,虞博鴻再戀戰也得回!……
正事完成,又是一番慷慨激昂的表態后,宴席也就算正式開始了。
眾人舉杯恭祝皇帝生辰,可皇帝卻是舉杯起了身,走下御座,說了不少振奮人心的話……
他究竟說了什么,榮安壓根就沒聽進去。
因為從她跟著舉杯起,袖中便是一動。
這個時候?有反應?
榮安看看自己杯,她有著身孕不能喝酒,所以喝的是白水。
這白水有問題?
有人給她下藥?
可她是剛剛臨時要求不要酒,不要甜茶,不要補茶,只要一杯水的。誰還能提前算到嗎?
難道不僅僅是她的水有問題,連大伙兒的酒水都有問題?
可她分明看到對面幾個紈绔,一坐下就忍不住,開宴前就喝了好多杯,明明一點事沒有。
她試著換了個杯子拿到手,可袖子里還不老實。
這次她拿的是茶。茶的話,開宴前好多夫人都在喝,應該也沒問題?
有問題的,應該不是酒水吧?
榮安環顧四周,什么情況都沒發現……
她低頭借帕子遮掩,看了眼放在膝頭的手腕部位,心下一沉。
一直懶洋洋睡著的蟲,正不安往外爬。
準確說,是有些躁動。
她輕撫胖蟲,它倒是很快鎮定下來。
哪里不對?
榮安心頭不安更甚。
此刻,剛好皇帝正說到虞博鴻,所以在榮安座前三尺停住腳看來……而這個時候,袖中小寶再次快速扭動它身子,還隔著布料將榮安的皮肉輕咬了下。
這會兒,這是它動得最兇的時候。
所以,難道問題在皇帝身上?
因為蟲怕龍?
自然不可能!
榮安看著狀態正常的皇帝,心頭更發毛。
她是信小寶的,但她能做什么?
沒有證據不好胡說,單憑小寶能證明什么?她又怎么解釋小寶來源?她更不知是誰在搞鬼,對象是誰,萬一弄了烏龍,可別叫人抓了把柄喊中傷!
說不定,是皇帝為了今日狀態,又用了虎狼之藥,刺激到蟲了也沒準。
不如等宴席結束,賓客散了,她再私下找皇帝善意提醒下吧?……
皇帝舉杯祈禱國泰民安,大伙兒一齊陪同。
不知問題在哪兒的榮安拿著杯子,卻是怎么都不敢喝下杯中水。
借著袖子遮掩,那盅子里的白水全被她倒在了帕子上。好在酒盅都很小,一杯也就一小口,她的帕子吸個三五杯水沒問題。
歌舞已經上了,倒是沒人關注榮安。
滿桌的菜,她也不敢動,見眾人喝得熱鬧,她便起身去更衣,順便好好瞧瞧袖中小寶。
要說也怪,走出這保和殿,時不時就動兩下的小寶也安靜了下來。
更衣的屋子里,榮安將小寶拿出,那蟲輕戳她手指,似想要表達什么。
這蟲往日一貫就懶,除了吃的時候,幾乎都一動不動,能讓它此刻這般躁動,定是有緣故。
“我很快就回去。”榮安原本便打算早些離開的……
榮安出凈房的時候,卻是瞧見殷馨進了隔壁茶房。
她跟過去一看,真沒瞧錯,可不是殷馨嗎?
榮安走近,殷馨卻毫無所察,有些魂不守舍地坐下了。
“怎么不進殿坐?”
“你來了?”殷馨這才反應過來。“殿里都喝酒,我怕悶,不舒服,不想進去。我便在這兒坐一會兒。”
榮安點點頭,在這個光線下看,她發現殷馨面色更難看了。
“你沒事吧?面色還是不好。”
“沒事,就是累了。”
“你剛剛都在慈寧宮?”榮安想起來這事。殷馨有孕,卻在慈寧宮伺疾,也不知寧王怎么想的。“太后怎么樣?”
“剛睡了,年紀大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怕還得養一陣。”
“你也好好休息,至少也要為肚子里的孩子考慮。”榮安一笑。“我先回殿上了。”
“榮安,”殷馨喊了她。“你什么時候出宮,我們一起走,我有話要說。”
“我確實有早退之意,但宴席才剛開始呢,再等個……兩刻鐘吧。”她還想著要不要將皇帝疑似不妥告知,罷了,先不管了。
“好,我等你,你快些。”
“怎么?著急?”
“我要……給你看樣東西。晚了就看不著了。很重要。”殷馨一臉嚴肅。
榮安點點頭。
今日她看誰都是怪怪的怎么回事?……
剛要走出茶房,卻見一襲薔薇紅錦衣的女子往大殿里去了。
榮安和殷馨齊蹙眉。
榮安:“她怎么來了?”
她們看見的是姝貴嬪,即元平。
按例,此刻她的身份還不夠格出現在這前朝大宴。要知道,此刻大殿里,坐的唯一后妃是暫代后宮事務的貴妃。且貴妃是送銀票過來,才被皇帝賜座的。
另外,從后宮過來前朝,中間是有內門的,看門的侍衛怎么就輕易放她過來了?
榮安趕緊跟了出去,這元平,也是怪怪的,得瞧瞧這丫頭又要做什么。
“榮安,記得快點過來。”殷馨又叮囑一句。
“哦,知道了。”
榮安快步跟上……
殿中,元平磕頭后,皇帝竟然直接給賜了座。
榮安又不明了。
為何?
憑什么?
看了眼貴妃,貴妃則如沒見沒聞,只與苗家貴婦說話,看都沒看元平一眼。
不止是榮安,很多人見狀也有疑惑。
常老太太更是笑著直問一句,“姝貴嬪姍姍來遲,不在禮數,可要罰酒?”貴嬪一沒資格前來,二不該晚到。既是對皇帝的藐視,也是失了禮數,按理,是可以追責的。
元平因著早先幾樁事,風評并不好,看不慣她的人不在少數。
所以好幾位皇親此刻都應和起了常老太。就元平這猖狂勁兒,追責的話,可以打入冷宮了。
可元平還目中無人,不理他們不說,又笑著跟皇帝說了什么。
接著,誰能料想,為元平開脫之人,竟是皇帝。
說:姝貴嬪半年前從慶南求了按摩法,學了四個月,一直苦練,終于小有所成。
說這幾日多虧貴嬪每日堅持給皇帝按一次,使得皇帝血脈通暢,周身疲乏酸痛都消失許多,許多老毛病也都得了緩解……
說皇帝昨晚半夜因為燕安戰事焦慮到不行,便召了姝貴嬪給按摩。
貴嬪盡心,一直勞累到了寅時。皇帝在按摩中還睡著了,這是多日來,他睡得最好的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疲累全消。
而姝貴嬪回去時候雙手都是僵硬麻木的。皇帝感念,給了恩典,許她來赴宴了。
姝貴嬪勞累過度,天亮才睡,是皇帝允她睡醒再來參宴的……
“讓皇上見笑了,嬪妾不是恃寵而驕,而是想著必須休息好,保養好,才能繼續為皇上分憂不是?”姝貴嬪大言不慚,驕橫得很。
眾人見狀,自不會再多言。
倒是那元平,狠狠瞪眼常老太太。
之后,她當然也沒忘剮眼榮安。
榮安才懶得理她,看都沒看她一眼,反而是沖著常老太太展顏一笑,氣得元平的臉又扭曲了幾分。
眾人觥籌交錯好不熱鬧,榮安撐頭,借著看歌舞,暗暗打量眾人。
恕她眼拙,實在看不出哪里有不對。
就是皇帝,也很正常啊!
也就只袖中時不時動一下的胖蟲在提醒她:小心點,再小心點。
不管了,再等個幾十息就借說不舒服早退便是。榮安今日坐得偏,離貴妃不遠,打算待會兒趁歌舞熱鬧時找貴妃知會一聲就閃人……
哪知,歌舞突然被叫停。
原來是遼江突然就有急報送到。
一聽是遼江,眾人下意識便都覺肯定是好消息。
畢竟燕安王大軍抵達遼江后,戰線便一直在推進。韃子已經撤退好幾次了。這回燕安軍攻打奉城,一定很成功。
皇帝也這么以為,直接將報信人宣了上來。
可這次,來報信的竟然不是遼江塞兵,而是燕安兵。
皇帝允他當眾將戰報稟來:
燕安軍在遼江順利扎營,燕安王與遼江王會面后達成了共識。由于燕安軍人數眾多,將由燕安軍做主力,遼江軍策應。燕安軍負責拿下奉城,而遼江軍則趁著燕安軍吸引韃子注意時去攻打百里地外的江城……
燕安軍推進順利,做好了充足的攻打準備,可到地方卻發現韃子早已人去樓空,整個奉城都是空城。
燕安王派輕騎打探,大部隊追擊,可追下去三十里,五十里,一百里……都沒有發現韃子部的蹤跡。
而輕騎打探來的消息是,深入三百里,幾乎找到遼江邊境,也沒找到所謂的十萬韃子大軍。
燕安王傻了,是情報有誤?還是韃子轉而去往江城了。
他本人親自帶兵前往另一邊的江城方向,想著遼江軍若不敵,他燕安軍可以解圍。
可大軍還在半路,探子又來報:江城也沒有韃子。非但沒有韃子,本該占了江城的遼江部也不見了。
燕安王只懵了一息,便暗道不好。
韃子不可能憑空消失。
所以從一開始,情報就是錯的!
從來就沒有韃子!
燕安軍被調虎離山了!
燕安軍是奉旨前往遼江,而朝廷的所有關于韃子和戰事的消息來源……則是遼江王。
而朝廷的派兵行為,也是基于遼江王的反復催促……
所以,從頭到尾,都是遼江地的一家之辭!
此刻遼江人也消失……還會是好事?
燕安王剛下令撤回大軍,以最快速度返回燕安,便遭遇了偷襲。
而另一邊,占下了奉城的燕安軍也被圍困在了孤城中。
而對他們動手的,正是遼江軍!
所以遼江軍從來不是韃子的目標,事實真正成了目標的,是他們燕安!……
此刻跪在殿上,紅著眼的燕安兵是在掩護下冒死出來送信的。
那鎧甲帶血的燕安兵一字一字,拋出了擲地有聲的一句質問:
“我們王爺敢問皇上,將燕安軍全數調離燕安,非要將燕安軍置于死地,究竟是遼江王與韃子的合謀,還是遼江王與朝廷的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