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早死了的人
第五十九章早死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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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予心口“咚”地一跳。
是哪兒露餡兒了嗎?
他胳膊僵得跟泥塑一樣。
“伸出來。”白夫人聲音極低,是絲毫不允許抗拒的命令語氣。
白予神色麻木,瞳內閃過波光,緩緩抬起右手。
白夫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揪住那扳指往下拽脫而出,再舉起他手掌掰開大拇指。
一片淺淡的指甲蓋大小印記赫然在那拇指內側!
白夫人頭一陣眩暈,眼前一黑,死死拽著白予的手,腿一軟往后倒去。
“夫人!”白予早有預料,伸手扶著她小心翼翼躺到竹榻上,雖有心理準備,仍是胸口酸澀難耐像生吞青杏。
白夫人霎時的激動如排山倒海,好不容易把這口氣兒給倒過來,手仍是死死揪住白予臂膀不放,唇一張,還未開口,兩行眼淚就先下來。
“你!”白夫人嘴角抖如篩糠,緊盯著白予那張臉,“你……翊兒啊!你還叫我夫人?”
白予垂下眸來,鼻梁像被人一拳打過,眼酸得發痛。
他張了張口,喉結動了動,沉聲吐出兩個字,仍然是,“夫人!”
白夫人悲愴欲絕,撲到白予臂膀上嚎啕大哭起來!
“你既然活著,既然回來了!為何不認我!為什么不早些告訴我!”
白夫人又哭又說,死死拽著白予生怕他跑掉。
“你以為娘認不出你嗎?娘怎么會認不出你?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啊!我就盼啊,日盼夜盼,醒著盼做夢也盼,盼有一日你能回來,你怎么就忍心不告訴娘呢!啊?”
白予蹲在榻前,眼角有些水意,片刻即止。
他抬起袖來剝下面具,露出本來面目,靜靜看著崩潰的白夫人,聲音平靜下來。
“是你們送我去死的,又何必再盼我活著?我如今姓趙,義父給我賜名:予初,予爾之初,重新開始,趙予初。以前的事,對我來說,是前世。”
一個字一個字都扎得白夫人心疼,她抬眼看著白予面孔石雕一樣俊美無雙,也如石雕一般冷然淡定,心口苦得如灌下一壺黃蓮湯。
“予初?“白夫人哽咽,”不管你現在叫什么,可你就是我的翊兒啊!你出生的胎血腳印,你的乳牙,抓周的百歲衣,娘全留著!娘做夢都盼著老天爺能讓你活下去!”
白夫人拽著他胳膊,哭得衣袖濕透,“是趙家人救了你?他們如何救的你?娘要去給他們磕頭!我帶著大郎三郎去給他們磕頭!”
白予垂眸,“我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跳崖的那一日,風呼呼從耳邊刮過,皇后娘娘將他護在懷中,落入水中時倒不怎么痛,卻是無止境的絕望和窒息。
然后記憶斷開成了空白,直接到了被救起的那日,這中間在海上整整三十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
但自那以后,他但凡看見浪就不自在,那樣的記憶,不要也罷。
白夫人看他神色就心痛,一個年僅九歲的孩子從高崖上跳進大海,會經歷什么幾乎不用人說。
她抹著淚哀哀切切道:“二郎!娘對不住你,一輩子都欠你!只要你回來就好!阿爺阿娘不求你原諒!可阿娘……當日何嘗不想跟你一起跳下去!可你大哥三弟還在……”
白予無動于衷,轉頭看著窗外,“我只是來看看,往后,你仍當我死了罷!”
白夫人痛得萬箭攢心,捶著自己胸口,“你可以恨娘!娘也恨了自己恨你阿爺這么多年!可你阿爺他,他當日也是無法啊!只要你能好好的,往后也好好的,娘就是此刻死了也如愿了!
“娘不求你原諒,只求你回來!只求你能以兒子身份去給你阿爺上炷香!他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回來?”白予嘴角微微一抖。
白夫人揪著他胳膊,淚眼婆娑連連點頭,“二郎!回來吧!別走了二郎!”
白予喉結動了動,聲音沉沉道:“夫人!死了的人,活不了。趙予初有恩報恩,白家于我有生恩與九年養育之恩,大哥事了,會再別過。”
說完掙脫白夫人胳膊起身往外走去。
白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迭聲喊:“二郎!二郎!二郎啊!”
門外的白翊見白予匆匆出來,看了他一眼,忙沖進屋里,“娘!”
白夫人心慟難抑,仰頭對白翊喚了一聲,“他是二郎啊!”
隨即暈了過去。
白翊心頭大震,扶住往后倒下的白夫人大喊一聲,“娘!來人啊!”
走到門外的白予腳步頓了頓。
阿鄺不知從哪個角落鉆出來,“少主,夫人暈過去了。”
白予攥緊了拳頭,“找郎中來看看。”
“那您……”阿鄺戚戚看著白予,少主真是可憐。
白予背起手,“白家人知道也沒關系,反正。”
他嘴角現出一絲笑,“我是個早死了的人。”
說完仍大踏步往前走去。
白予獨自在屋頂坐了半日,眼看著白夫人屋里的人進進出出,不多時送走了郎中,微微松一口氣。
若他真的是白鎮海的兒子多好。
他從屋頂翻落到后院,院門口站著一人。
白家大郎,白旭。
白予不動。
白旭死死盯著他那張未戴面具的臉,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白予張了張口,“大哥”兩個字如鯁在喉。
忽白旭提拳猛地往白予臉上揮來。
“啪”一聲響,白予并未避開。
“你!”白旭說了一個字,就紅了眼圈再說不出話。
“大哥。”白予抹了抹嘴角,終笑著喊了一聲。
白旭眼角有淚,一把抱過他肩,兄弟倆默然不語。
良久,白旭才顫著聲開了口,“二郎,那終究是阿娘!阿爺阿娘比誰都難過……既然回來了就留下吧!”
白予緩緩站直身子,“大哥,白家已有二郎。你們好好勸勸阿娘罷!”
后頭廊下拐角鉆出白翊的身影,一股腦沖到白予身前跪了下去,二話不說,只“咚咚咚”磕頭不停。
白予彎腰扶住他,啞著嗓子道:“殿下何必如此?”
白翊流著淚說不出話,拼命搖頭,半晌方斷斷續續道:“既然……你還活著,我這輩子便是……做牛做馬也要報你恩德!”
白予松開他的胳膊,背起手來站定,良久淡淡道:“和你沒關系。放心吧,我只會以白予的身份呆在白家,過幾日便走。”
說完轉身離開,背影決絕。
白旭看著他背影消失,提袖掩了掩面,往屋里走去。
“怎樣?二郎他答應留下了嗎?”白夫人斜倚榻上,費力抬起身子來。
“阿娘!”白旭坐到她榻畔,沉沉道:“二郎還活著,這本身就是天大的喜訊了不是嗎?”
白夫人也不知這會兒流了多少淚,聽白旭這句話,又是哭了又哭,終于抹著淚點點頭。
她情緒平復下來,白旭與白翊都各自忙去了,白夫人起身洗了把臉,往白三郎院兒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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