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木枝想著,自己的確是個小孩子,但她是個懂得很多的小孩子啊。
可懂得再多,也想不通為啥王華嵐好好地躲進套間,沒人拷打她,她也沒有自盡,而且還在晉親王眼皮子底下呢,怎么就搞了個渾身是血抬出去。
想不通,見識過戰場的陳木枝,實在想不通。
但有一點她確定了,就是王家這回可是遭了報應。
王起道在刑部,頭兩天還很硬骨頭的樣子,聲稱自己什么都沒干。藤花藏的藥,玉紅的口供,樁樁件件的證據都沒有讓他認罪,堅稱是有人冤枉他。
不過刑部辦案的人,這樣的情況看得太多了,直接請王起道觀賞了刑部的十二個“貴賓包間”,才觀賞到第三個,王起道就招了。
可惜招晚了,聽說,兩條腿都廢了。
徐氏就更不中用了,躺床上就沒再起來,拉到衙門后,發現話都不會說了,口吐白沫,雙眼發顫,生生地給嚇癱了。
見她實在招不出什么來,連旁人說話都聽不見,已是廢人一個。
衙門哪有閑情養著這么個人,通知王氏過來接人,否則直接扔到專收瘋子的瓦巷去。
王氏無法,也不能看著徐氏就這么死了,只得遣人接了,扔在和春園外圍的一個小雜間里,每天有口好茶好飯,也算盡了親戚情分。
想不久前,徐氏還在巧思園錦衣玉食、作威作福,轉眼間,便落到躺在鋪上、人鬼不識的地步。
不過,也有美中不足。
王家女兒王華嵐沒捉拿到,王家在京城貪沒的贓錢便也沒追成。
大理寺丞崔維和京兆知府雷宏達,將王起道的供詞仔仔細細看過,卻覺疑點還是頗多。
比如,若如王起道所說,他是存心念圖安國公府的家產,卻為何又要處心積慮謀害陳木兮?
陳木兮雖是陳家大小姐,但她已與怡親王府結親,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安國公府的繼承人明明是陳榆,要下手,也該對繼承人下手。
另外,王起道又有何能耐,竟能從宮中弄到秘藥,而且是北域極寒之國進貢的藥。他在宮里若有內應,此內應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就在崔維去刑部,要再度提審王起道時,刑部卻傳來消息,王起道扛不過酷刑……
死了。
大理寺,聽到這個消息的鄭沐,先是愣了,繼爾笑了。
“刑部何時連這個尺度都拿捏不好了?”
崔維一臉了然:“有人覺得,不能再往下查了,所以他必須死。”
鄭沐:“也是意料之中。又且,若還能往下查,我們查不查?”
崔維一愣:“那就得看上意了。”
鄭沐壓一壓手:“所以死了,就死了吧。這王起道只是個引子,他死或不死,于國公府關系甚大,于他身后的人,已是個棄子。即便是再挖出些什么,上頭也必定有人著力壓制,倒反而是咱們大理寺左右為難了。”
于是大理寺按程序上報裁決,一應手續按下不表。
單說王起道扛不住酷刑、死在了刑部的消息一傳到安國公府,陳木枝又驚又喜。
剎那間,前情往事皆翻滾而出,想起自己與王家這些日子的纏斗,想起前世尚是陳木兮時,沉于池底的絕望與痛楚,大仇得報的快意舒遍全身,連藤花抱住她痛哭,她都未曾察覺。
“大小姐若泉下有知,一定會瞑目了。”嬌蘭亦哭著,又想起了枉死的杏果。
一提起陳木兮,陳木枝卻似猛然驚醒:“榆兒!快,叫鄭初,給我備車。”
嬌蘭一驚,不敢問何事,趕緊跑出去喊鄭初。
留下的藤花立即擦了眼淚:“小姐要去鄭家么?奴婢伺候您換衣裳。”
陳木枝點頭:“對,去鄭家,今日不能讓榆兒回家,我要去跟外祖母講,這些日子都不要回來,先借住在鄭家。”
她不確定王氏聽到這個消息,會是什么反應,又會如何對待陳榆,她不能讓陳榆回來冒個險。
鄭初駕著車,一路飛奔趕到鄭家。
鄭家老夫人已經聽聞了消息,見陳木枝如此急切趕來,不免心疼不已。又想到仇人雖已得了報應,陳木兮卻終究已不能回來,鄭家老夫人抱著陳木枝,抱了很久。
從鄭家出來,陳木枝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決定去找玉紅。
她怕玉紅一聽到王起道的死訊,此生便會如灰燼一般,了無生趣。可若不告訴玉紅,玉紅付出的那些代價,又難尋著落。
鄭初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道:“去吧,總要交代的。”
他極難得開口,倒讓陳木枝一愣。想了想,鄭初說得沒錯,便點點頭:“你知道在哪里?”
這既是問話,其實又不需要回答。
玉紅是苦九帶走的,陳木枝也不知道她在哪里,鄭初卻一定知道。
“鄭初,你其實是世子的人,對嗎?”
路上,陳木枝突然問。
鄭初沉默片刻,答道:“既已到了國公府,如今便是小姐的人。”
陳木枝知道,這句話其實便算是默認了。
想起衛緒居然心思如此縝密,早就在自己身邊安下了眼線……不,往好里想,是安下了幫手。
如此一想,陳木枝的心情略略開朗起來。
也難怪連存晰表哥都如此配合,這個衛緒,行事實在滴水不漏。
也是沒想到,馬車居然并沒有走很遠。
安頓玉紅的居所,居然并不在郊外,而是在京城一個看上去極為普通的街巷。一扇普通的黑漆單門,一個普通的民宅小院落,玉紅就住在這里。
一見陳木枝前來,玉紅沖到正屋外,撲通一聲跪下,久久不愿起來。
“玉紅,別這樣。”陳木枝有點害怕這樣生離死別的場景,俯身將玉紅扶起。
進了屋,屋里只有她們二人。陳木枝坐下,玉紅卻沒坐,垂手,望著她,淚水滾滾。
“王起道死了。”陳木枝緩緩地說著,觀察著玉紅的反應,“他扛不過刑部的酷刑,被折磨而死。”
“啊——”玉紅仰天一聲長叫,身子便軟了下來。
陳木枝立刻扶住她:“玉紅,他是罪有應得,你要活得好好的!”
玉紅轉頭望著她:“小姐是怕我自盡,所以親自前來嗎?”
竟然被她猜到了。陳木枝也不瞞她,點點頭:“是的,我立刻趕過來,就是怕你做傻事。”
玉紅又感動又愧疚:“是我下的藥,是我害死的大小姐,我實在沒臉在活在這世上。二小姐您對我夠好了,玉紅不值得……”
陳木枝嘆道:“原兇是王起道,沒有你,他自然也會找別人去值藥,你也不過是一枚棋子。”
她扶著玉紅的肩:“你有勇氣去告他,你就是個勇敢的姑娘。若要說不值得,你不值得為那個畜牲去死,這才是真的。外祖母說,最好的報復,是好好的活,活得比你的仇人更好。”
玉紅似有些聽進去,抬眼望著陳木枝,低聲道:“小姐放心,我不會去死。這世上還有要害小姐的人,在宮里,我要留著這條狗命,任小姐差遣。”
“傻子!”陳木枝吼道,“你留著命,是為自己好好的活著,不是為了給別人差遣,知道嗎?”
玉紅也不與她爭執,臉上還帶著淚痕,居然笑著點了點。
“玉紅想通了,不想死,卻想求小姐一件事。”
“何事?”
玉紅神情平靜:“徐氏是不是回去了?”
陳木枝道:“算不上回來。和春園是不會再讓她呆了,如今在和春園外的一處雜間住著。國公府派了人照應……”
“仁至義盡。”玉紅道,“玉紅便求這一件事,我想去照應徐氏。”
陳木枝一驚:“你何苦?”
玉紅道:“我不是要對她好,卻也不是要害死她。小姐你說得對,報復,便是過得比對方好。我要讓她瞧見,我依然活著,而她卻要在我面前慢慢死亡。”
陳木枝黯然。
玉紅之恨,早已入骨,非此種抽絲般的歲月,斷斷不得緩解。
或許,這也是徐氏的報應。dcdfd
丈夫的十惡不赦之罪,女兒的背棄,以及曾經的眼中釘,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而自己還要死給她看。
而此時,在京城的中心,那個神秘的深宮里,一名雍榮的美人,正端坐在宮殿中。
美人是當今同德皇后,桌上放著今年上報的秀冊。
“太子是不是也覺得,此事甚是奇怪?”
太子酈欣顯然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皺著眉頭道:“我記得父皇上回還跟母后說,安國公忠義之士,如今僅有一女,不宜再入秀冊,怎么禮部做事如此不妥?”
同德皇后嘆息一聲:“因為有人瞧上了陳家二小姐,特意把她加了進來。”
“誰?”
同德皇后深深地望了兒子一眼:“晉親王。”
太子脫口而出:“此事萬萬不可!”
這反應頗為強烈,倒是出乎同德皇后的意料。
她雙眉一挑,道:“若僅從常理來說,身為皇子,娶國公府次女為妃,倒也無甚不可。不過藍妃跟你父皇吹了風,意思竟是要娶來當側妃,這就有點欺負人。安國公府雖是失了梁柱,卻也不能如此任人宰割,會叫人說閑話的。”
“不,母后,問題不在這里。”太子道,“這不是正妃還是側妃的問題。而是這個時候,四哥突然指名要娶木枝,就是有問題。”
“木枝?”同德皇后一驚,頓覺太子這一聲,叫得竟然很是親熱。
太子也意識到,趕緊解釋:“陳家二小姐,芳名陳木枝,因為生性大膽活潑,在京城里很是有名,母后也一定有所耳聞……”
同德皇后緩緩點頭:“何止大膽活潑,該是膽大妄為。”
“兒臣曾在怡親王府的賽馬會上,親眼見過陳木枝,的確神采飛揚,為京城佳麗中罕見。”
“哦?”同德皇后這一聲真是意味深長,“莫非,你也想要?”
太子一愣,臉卻紅了:“母親誤會了。兒臣亦不會做出奪人所愛之事。”
“奪人所愛?”同德皇后不解。
“是,兒臣能感覺到,衛緒對她頗為有意。”
“衛緒?”同德皇后更驚訝了,“他不是和安國公府大小姐訂過親嗎,怎么如今又看上了二小姐?”
“咳咳……”太子好想說,哪來的“又”,之前不過是父母之命,又有皇后賜婚。
“之前看上的,是安國公府大小姐,如今有意的,卻是陳木枝。”
太子說得太委婉,同德皇后壓根就沒聽懂。
不過她也壓根不管這么多:“總之就是姐姐沒娶成,如今想娶妹妹。不過,衛緒只怕妹妹也娶不成了。”
“母后何出此言?”
同德皇后瞥太子一眼:“藍妃不是已經跟你父皇說了么,你父皇沒反對。”
“啊!”太子氣得一跺腳,“這個衛緒,就是磨磨嘰嘰。”
轉念一想,又道:“這事兒不對,母后,您想,四哥與陳木枝素不相識,之前母后要給他選秀,他也總是推托不受,父皇還夸他心在朝政,怎么突然指名就要陳木枝?”
“這事兒,母后也納悶,國公府出了大亂子,藍妃素來是最有眼力見的人,怎么愿意去趟這個渾水,的確甚是奇怪。”
太子的臉色逐漸變得陰沉。
“這事不能。”
同德皇后又問:“你說不能,是為了衛緒,還是為了你自己?”
太子亦不回避:“既為衛緒,也為自己。”
同德皇后點點頭:“欣兒長大了,懂事了。若只為衛緒,母后不好開口,若也為欣兒,母后便要想想法子了。”
“母后可有良策?”太子期待地望著她。
同德皇后半晌不語,起身在殿內緩緩地踱步。
“母后只有一個法子,趁著你父皇還沒來與我說,我直接將陳木枝與衛緒指了婚,生米煮成熟飯,怕這事兒便跑不了了。”
“可母親指婚,亦是要知會父皇的,萬一父皇不同意,此事便容易生變,到時候,反而公開了矛盾,更難處置。”
太子的疑慮甚是有理,一時將同德皇后都說得愣在那里。
又良久,太子道:“兒臣倒想了一個法子,母親看看,成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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