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兒媳婦于芹娘,每日早上聽隔壁郝家雞叫聲就要起身去砍柴。
于芹娘不在,這倒是方便祖孫倆直播說話。
許老太正介紹道:“家人們,現在你們看到的就是我家灶房。這面是水缸和幾個咸菜壇子,那面是三個灶坑,熏得黑了些,這沒法避免。大鍋蓋和菜板子都是木頭的。”
許老太心想:唉,不像你們現代人拿鍋蓋飄輕,隨時看看菜熟沒熟,有的鍋蓋還透明,不用掀蓋也能看。
她以前天天用的東西,現在卻成了很羨慕很想再次擁有的東西。
許老太拍拍半臂高的菜板,給直播間觀眾解釋道:
“這個菜板不能洗太透亮,這個沉,可不是香花奶奶埋汰。這是柳木樹墩子,不可能做到每次切完菜抱起來嘩嘩一頓洗,只能澆點水劃拉劃拉,用抹布抹吧抹吧就得。”
說完還舉起抹布給大家看一眼,想說就用這個擦,結果從嗓子眼里“嘔”得一聲,她差點先給自己整吐。
這啥味兒啊?就為省點堿面豬胰子,抹布都不好好洗洗,燙燙也行呀。這原身,她都不知道該怎么評價了。
但老太太硬是假裝打的飽嗝,干凈奶奶人設絕對不能丟,要不然人家看咱做飯惡不惡心啊。
許老太面不改色繼續道:
“至于右手邊的,你們看到的這個像黃豆醬色的木柜,屬于我家貴重物品,它叫碗架子、碗櫥,放點油鹽醬醋細米細面,掛的鎖是橫的,你看我給你們插上鑰匙開鎖。現在我舀面,咱這就開始做飯。”
老太太邊舀面邊看眼孫女,用提前商量好的暗號擠咕擠咕眼睛,那意思在提醒:“該你說話了,孫女,你的眼睛是鏡頭,邊錄邊說更方便。要不然奶也好些年沒做過大窮飯,一心二用容易翻車。這直播間七位老鐵都緊著懷疑咱倆是假的呢。”
古代背景甭管是假的真的,老太太不咋糾結,不打算多解釋,關系慢慢處。感情都是一點點處出來的。
再說哪天還要去村里直播,讓大家看看那些“群演”。
許相依、不,往后就是許田芯了,她已經和奶奶商量過,承了人家身體,就要接納一切,包括姓名。
許田芯接到暗號,立馬擔負起小助理職責,打算奶奶干一步,她就仔細介紹一步。
她的眼睛就是量杯,添多少水放多少面,確保讓直播間七位觀眾看得明白:“這是我家大鐵鍋,我奶在舀水準備和面,水溫大概四十五到五十五°左右。”
沒啦?
這啥呀,還高材生呢,干巴巴的。
許老太拽拽孫女衣角,“你肚里那些詞呢”,又沖鏡頭尷尬且不失禮貌地笑了下:“咱孩子頭回給配音,她有點緊張。其實有啥可抹不開的對不對?咱這都是家人們,想說啥就說唄,就當嘮家常嗑了,這才能熱鬧。”
許田芯明白了,奶的意思是需要形容一番?
好。
“你們現在看到的呢,是我家大鐵鍋,年代悠久,久到好像女媧補天時用剩下的,鍋里的鐵銹都吃沒了,隨著每一餐入了味。”
許老太:“……”
“我奶現在舀的是粗苞米面,我們家目前三個人在家,一人一天四個窩窩頭,她需要一鍋做出來兩天的,要不然少做鍋大浪費柴火。大家可能會疑惑,這么一點兒苞米面能夠嗎?答案是肯定的,肯定不夠。所以奶奶又舀出榆樹皮粉,還有玉米芯粉。”
許老太邊揉面邊接過話:
“這個得我來說,孩子容易說不清楚。
這榆樹面不是榆樹外面那層黑樹皮,那個不能吃,你得把那層刮掉,扒開就能看到里面有層白色嫩皮叫韌皮。然后咱再曬干、用石碾子磨碎,多曬多磨幾遍就能做成這個粉。
玉米芯也是同樣的道理,把外面的玉米粒留著過節吃,芯子制粉。
玉米芯磨粉是好東西,里面有粉糖。像家里頭有吃完花生剩下的殼,那個也能磨成粉,但我家沒有花生殼就沒放。
往常我家就是吃這幾樣粉做的干糧,里面并不會摻苞米面,今兒頭回直播,放點好的,做出來也好看,給家人們看看啥叫正經窩窩頭。”
老太太沒說假話,記憶中許家不舍得這季節窩窩頭里放苞米面,因為秋天還能找到不少吃的,各種糧食存貨要留著大雪封山再吃。要不然家里六口人,三個兒子是恨不得一頓吃十個窩窩頭都不頂抱的,不算計到時候吃啥。
今天孫女又是頭回吃這種飯菜,有記憶是一碼事,真吃起來是另一碼事,許老太怕孫女咽不下去才混些苞米面。
這也是許老太為啥說給大家表演個才藝,一個窩窩頭咋分成兩天吃,現代人一頓用玉米面做出的窩頭,她家必須用榆樹皮粉和玉米芯粉混到一起均成兩天。
許老太看著手中揉出的一蓋簾干糧,心想:
這古代,比現代犯人吃的還次。
咋辦,那已經來了也得想招活下去,要不然萬一明年又是災荒年,開春全家就得吃土。
吃土在現代是調侃詞,她老太太懂,但在這里是真吃啊。
像觀音土柔軟,捏到一起像白面團似的,吃肚里就瞬間飽了,肚子卻越吃越大,最后脹死。
所以許老太深吸口氣開始給自己鼓勁兒,別總留戀現代的好生活,和現代一天一地沒法比。
倒是要時刻提醒自己,必須有危機觀念,不僅開源還要節流,要和原身一樣有閑時吃稀忙時干的觀念。
要不然本就沒啥吃的再沒有成算,家里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像是要賣糧換錢救命這種關鍵時刻可咋整,回頭帶著許家人一起吃土死嗎。那不是坑人嗎,還不如分家呢,別給人家老許家后代都坑了。
許老太和面完,聽孫女說觀眾紛紛表示要看制作榆樹皮粉的過程,又增加十來個人看直播,人數越來越多,她當即高興應下:
“中啊,回頭香花奶奶就帶你們去扒樹皮。其實這個粉真挺好,它有粘性,像高粱面這種都沒有粘性。你把兩樣混一起就能做面條,要不然只高粱面可不行。還能用它做個餃子皮,正宗饸烙面用的就是它。等天熱,用井水冰鎮一會兒,還能做冷面,酸甜的。”許老太差點給自己說饞了。
許田芯看奶奶開始燒火忙了起來,趕緊講解,不能讓話落地上:
“現在我奶將干糧放屜上,打算蓋簾下面煮粥,一鍋出。
要知道古代食品文化就兩個字:糊糊,這樣頂飽,頓頓必不可少。
但粥并不是用小米做的,我家是用狗尾巴草的草籽煮粥。
據說谷子落地三代就成了狗尾草,小米的原種也是它。
所以我們家會在這個季節,采摘回來許多比較大的狗尾巴草,這樣的草籽果實大顆。”
許田芯憑著原身記憶繼續道:“采回來的狗尾巴草要放在火里燒一下,用手一撮,再將草籽的麩皮弄干凈,要不然入口太干拉嗓子。”
看到許老太將粥和干糧蓋上鍋蓋,又準備用旁邊的泥陶鍋炒雜菜什錦。
許田芯是奶奶放一樣,她就解說一樣:
“雜菜什錦是將蔥段、小根蒜沫切好熗鍋搞里頭。
從春天能一直采到秋天的的焯水蕨菜搞里頭。
蘑菇焯水切絲,紅辣椒切絲搞里頭。
你們或許會問,難道家里炒菜真的不放一滴油嗎,答案是肯定的,肯定沒放,把水分炒干就出鍋。
再給大家看看蘑菇是長這樣的,屬于平菇的一種。不能是蘑菇就吃,要不然殉情不是古代傳說,是吃不好蘑菇就能發生,會讓命硬的不再命硬,短命的更加短命。”
許老太:“……”孫女介紹的真有個人特色。
就在這時,于芹娘背著柴火從外面回來:“娘,田芯兒,我回來啦。”
許田芯看向嬸娘,此時直播間已經有五十多位觀眾,自然也就看到了古代打扮的于芹娘。
直播間字幕紛紛刷著:
我天,這真假的啊?
背那么粗那么高的柴火回來,道具好用心啊,還有這位古代婦人竟然渾身上下十二個補丁。
在現代人看來,衣服總共才有幾塊布啊,十二塊補丁,你夸張不夸張。
許田芯心想:不,你們數錯了,實際上是十三個,那最大的補丁在嬸娘屁股上,只不過被上面的褂子蓋上了。
這里大多數普通農家,身量長高能用零散布頭接長度就那么對付著,幾年都不會做身新衣裳,銀錢用來忙乎吃飽都忙乎不過來。就算有閑錢,多數也是給長輩或男人家做衣服,說是男人在外面穿得好不好帶著女人家的手,穿得好才能顯出家里妻子是個賢惠的。
不過,她老許家有點特別,屬于相比較在村里穿得比較好的農家。
像嬸娘這件衣服是天剛亮就去背柴才穿,家里又住在把東頭遇不上什么人,等天徹底大亮,吃完早飯要去防澇干活,雖然干的活也挺臟挺費衣服的,但是嬸娘會換上只有褲腿膝蓋和肩膀用同色布補上的衣服。天亮后穿的衣服都還算好。
原因嘛,許田芯只能說原身奶奶比較要面子吧。
就比如那草籽粥和吃榆樹皮粉做的干糧,原身奶奶只準大伙在家吃,出去不準說。農忙時帶飯,甚至還要特意吃好的給村里人看。
“嬸娘,你先洗洗,這就要開飯了。”
于芹娘看著侄女抱過來的一盆水愣住。
直播間紛紛刷動:哇,表情好真,不知道平日里是不是小侄女總欺負她嬸子,現在有攝像才表現好。還是說雙雙都是演的為了話題度。那要是演的,演技可真是6。
于芹娘哪里能知道她被錄著,她洗臉趕緊掩飾眼圈發紅。
以前侄女不愿意搭理她。
今年大年初一那天,侄女還指著所有人鼻尖哭喊:“你們都欠我的。”她男人當即就出了門,蹲在外面抱住腦袋偷偷抹眼淚。
是,那年征兵,按理應該她男人去。
所以說從大年初一那天起,侄女就沒再和她怎么說過話,和幾個叔叔也是能用鼻子哼就用鼻子哼,沒想到今天不僅笑瞇瞇說話,還給她打水。
于芹娘覺得這是龍遺丸的原因,她沒聽爹的話留下當體己就對了,這就叫人心換人心。
“開飯啦。”許老太掀開熱氣騰騰的鍋蓋后,還將桌子特意支在堂屋。
于芹娘抹把臉上的水,急忙上前幫忙。
她有點不解:“娘,不年不節的咋要支桌子。”通常吃點干糧喝點野菜湯,坐小板凳鍋臺邊對付一口就行。
許田芯知道答案卻不能回答。
這直播著呢,奶奶說,氣氛一定要到位,甭管吃的是不是粗茶淡飯,烘托出的氣氛一定要高。
糟糕的糕,那么大張桌子,只擺這幾樣,只這幾口人。
這面許老太坐主位拿起筷子,看到于芹娘坐在飯桌前等她分粥,整那一出不敢拿的樣,她是心里又嘆氣又覺得徹底完犢子啦,慈善的婆婆人設算是沒了。
老鐵們搞不好會罵她。
遇到那爆脾氣的小媳婦觀眾還得說,這要是我老婆婆敢給我分餐,我就敢給她家飯桌子掀嘍。
可老鐵們吶,這都是原身的事。說我們是接盤俠也不知你們會不會信。
許老太尋思已然這樣,干脆本色出演,主打的就是一個真實。
再說變化太大也容易給兒媳婦整毛楞:
“傻瞅啥,我長得像餑餑啊?我喂你得了唄,自己盛飯,沒有手是咋的。一會兒還得去河溝子填土,你不吃飽誰能干得動那活。”
“噯噯,娘,我吃,”于芹娘心里暖和和的,差點又掉下眼淚,再次覺得龍遺丸沒留下當最后的盤纏就對了。要不然以往吃飯,婆母是要給她定量的。
于芹娘心里尋思要怎樣做,才能對婆婆和侄女更好,也就沒注意到許老太笑瞇瞇的那句:“我們開動了。”
更沒納悶侄女會忽然評價幾句草籽粥:“唔,有點苦味,有點扎喉嚨,還有點像……芝麻加草混在一起的味道。”
屋里正吃飯,院里忽然進來幾個人。
有三位是同村老婆子幫忙引路,瞧那表情就知道轟都轟不走,進院打算看熱鬧,以及兩位面色難看的婦人。
老婦頭上插銀簪被中年婦人攙扶著。
許老太只看一眼就道:“回去吧,你不來我還要去找你們呢,昨日你家男人找我商量的那事,就此作罷,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