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字咋寫?”
趙大山坐在許家飯莊吧臺里面寫戶籍文書。
劉老柱站在外面寫二道河準予遷入文書。
許老太說:“鷗不會寫嗎?就是那個信鳧,海上漂叫海鷗,江上飄叫江鷗,咱都見過的那鳥。來,我給你們寫。”
劉老柱看眼有幾十筆劃的字,忍不住吐槽道:“那不還是個鳥?就叫林鳥得了,非要安個犄角。”
許老太白他一眼,廢話真多。
許老太湊到趙大山跟前兒繼續道:“哥仨的姐姐叫林月,女兒叫林勝男,緣由這一欄寫投親友。”
不叫超難了?
許老太:不叫了,誰都吐槽。
至于投的是什么親。
許老太說:“干親,我和他們娘年輕時拜過干姐妹。”
趙大山蘸墨的筆一頓,好笑地看眼他嬸子。真是當著他面兒就扯謊,這要是換作別人哪敢。怎么的,年輕時一起喂過豬啊?
許老太又拿出孫女給的幾張紙單子:“下一家高滿堂,下面圈起來的一女兩男是老兩口兒女,都沒了是不是也要寫一下?”
許老太再次將滿桌子家單子遞過去:“這又是一家,至于緣由……”
這次趙大山會搶答了:“都是嬸子拜過的干姐妹,嬸子交友廣闊。”
“沒錯”,許老太忍不住笑。
“至于招娣……大山,你說她這個情況,我應該怎么安排?”
趙大山告訴他嬸子,太過年幼,又和林家姐弟無父無母不同。無論承不承認,她確實還有父親和兄弟,一般男人死了才可以單立女戶。否則就算她掙了銀錢買得起房屋也不成。
“還有一種情況是寡居,嫁過的男人沒了,婆家還放她戶籍。
再就是繳單身稅連續五年以上,且年紀超過二十三歲,有房有地村里還要接納她,才準予立女戶。
立女戶,她再找男人就只能是上門女婿,否則她這種情況就只能落在嬸子家,緣由投親。”
許老太將斷親文書遞給趙大山留檔。
她心里明白,落自家戶籍上有一個壞處就是,他們家人要是都死了,只有招娣活著,那錢財就全給招娣。
不會的。
“那就落我家,還寫侄女身份。因為她奶也在這里,她來投奔。”
“改名嗎?”
“許昭昭。”
田芯兒給起的,昭昭日月,陽光照耀的意思。
人家招娣聽說要給重新起名就堅定地指向田芯。
許老太嘆氣,要不說她白忙呢,招娣心里裝的全是田芯兒。
挺好,這般她孫女能多一個死心塌地的小伙伴,不孤單。
忙完正事兒后,接下來的一幕,讓劉老柱這個旁觀者很是百感萬千。
趙鎮亭哪里像位鎮亭,就蹲在灶臺邊給田芯奶燒火。
田芯奶說要給趙鎮亭燉魚,人家說只想吃嬸子煮的面條,并且還像個大兒子似的,沉穩地問嬸子:
“去那面斷親氣壞了吧?”
劉老柱覺得有田在,可能就是這個樣子。
哎,走了,灶房里別人也隨他一起離開,不要打擾人家嘮嗑。
這面許老太沒拿趙大山當外人,直言道:
“可不是?
平常我總勸別人,遇事要沉得住氣,生氣要壓得住火,喜怒哀樂不能全掛臉上,免得別人一看咱就檔次低。
畢竟你說我都多大歲數了?得有點兒深沉,按理不該鉆牛角尖,也少在破事上糾纏。
但做起來可比說起來要難多了,真的,大山。
我真想不顧外人講究,痛痛快快抓頭發去撕撓一場,還想罵那面,你個臭婊子,敢在外面講究我兒子,你不看看他老娘是誰!”
許老太說完長呼出一口氣。
可是想到下面倆兒子沒成親,又是田芯奶,多少要講點兒素質。還是稍稍忍耐回家吃逍遙丸吧。
嗯,孫女和關二禿聯手給她制出了藥丸。
趙大山聽樂了。
“你呢?大山,最近咋樣。”許老太沒用自家制的掛面對付,特意揉的手搟面下鍋。
“很忙,多虧你們敲城門沒被扣留,要不然我昨夜沒在家,今早才被賈將軍手下召見完。”
趙大山苦惱道:“嬸子,以前鎮亭壓根兒沒有這么多活,那時就算我忙也沒這樣。眼下倒是處處有規矩,只要按規矩辦事就不會出大錯,可事情太多。您都猜不到,昨晚只給我布置任務就一直到明年秋收,我連個喘口氣空檔都沒有。還有眼下收百姓魚,里面更是涉及到貢品那不是扯呢嗎?我都麻爪。”
許老太卻道:
“沒啥麻爪的,貢魚不夠好,人家上面會添,還能逼著你鉆江里撈好魚不成?那玩意兒要碰運氣的,講理的好官都懂。
至于收百姓魚,你就更該放開手腳干,有句話不是叫作上面一個指令,你下面就得干瘋?這樣才能讓上面看出你的魄力。
你要想往上爬,只有這一招,要不然咱沒讀啥書,又沒背景。你看田芯認識那位女將軍,能看出來就是硬干上來的。”
然后許老太炸肉醬的功夫,就順嘴教趙大山不少。
她告訴趙大山,雖然表面要干瘋,但是私底下民眾人身安全要收緊。
無主江面就要派下所有能用的衙役全天巡邏,夜里都不能放手。
因為你們根本猜不準老百姓為多掙幾文錢能吃多少苦。
而刨出冰窟窿就要拉警戒線,以免黑天瞎火掉進去兩個出人命。還要讓衙役巡邏時,告訴告訴自救知識。
比方說真掉進去,別慌,水涼緩個眨眼功夫再用腳慢慢刨身后的冰。你別瞎撲騰,那完了,沉底了,飄到別處腦袋還頂不開三尺多深江面咋辦?必須前臂趴在沒碎掉的冰上,緊緊攀附著,這些全是老捕魚人總結的。
“所以你還得動一動賬面的公銀,每個無主江面預備一些救人的裝備。你看你上回購置清雪鐵片子,人家也沒說你吧。不要怕擔責,只要你問心無愧。還以免出人命,你沒動公賬也跑不了。誰讓你掙這份俸祿呢,對不對?”
趙大山心里立馬有底多了,他掏出本子記了起來:“嬸子,還有嗎?”
“還有你得給老百姓行個方便,你讓人指揮指揮,哪里還有讓人撈魚的無主江,對照著繳漁稅冊子,你們不比老百姓知曉得清楚?你再讓人告訴告訴怎么賣。”
等到許老太說完時,鞋都快燒著了:“你在家就這么幫你娘燒火?還不如我那十歲大鳥呢。”
灶房傳出趙大山的笑聲,打趣說:“嬸子,要不您給我當師爺吧?我總覺得您啥都懂。”
唉,難怪有田兄弟也啥都懂。
許老太說:“師爺就算了,你別嫌我瞎出招就行。人家不是說嘛,智者不語,愚者才愛瞎指點。”
趙大山卻有些感動道:“這也就是我吧,嬸子才會有啥說啥。我聽你們村里人說,他們找你問事,你老都急眼說,我是準備出馬給你們看事兒是怎的?一天天啥都問。”
許老太:“……”看來村里人背后沒少講究她。
剛想到村里人,外面就傳來咋咋呼呼的聲音,“你吃,我去看看備不住來商隊了。”
可不是商隊,而是……滿桌子在叫道:“老姐,你快看誰來啦!”
許老太看著從頭車下來的婦人,瞇眼心想:好像是老鴇子。
縣里開青樓的來了,正從十幾輛牛車上嘩嘩下大姑娘,下來四十多個,還有十幾個梳著兩條小辮七八歲的小姑娘。
以及十幾位粗使婆子和十位孔武有力的打手兼車夫護衛。
與此同時,老鴇子被兩個小姑娘架著也認出了許老太。
一聲疑惑地:“啊,賣套的!”
得,現場全聽見了。
趙大山緊忙吃完面條出來,正好聽見:“……賣套?”
許老太打哈哈解釋:“舊識。”
“拜過干姐妹?”
“沒,那倒沒有。”
許老太用眼神詢問趙大山,咱鎮上要開青樓了?
可見,咱這地方真要富了,娛樂場所開過來了嘛。
趙大山沖他嬸子微點下頭,心想:說起來還是王家溝前任里正家的三層小樓賣出去了。聽聞王里正的童生兒子回到鎮上,賣地產換了不少家資。卻沒去治所打聽一句他爹那事兒有沒有進展,似乎也沒回村又走了,以去書院名義。
這面許老太已經快步來到老鴇子面前,拍巴掌道:“哎呦,這不是仙姑嘛。”
鴇,三個腳趾,擅長奔跑,諸鳥求配對都可以,為萬鳥之妻,就抱著為服務社會的心態。
哪能直接叫鴇兒娘?那都是背地里的稱呼。
可商鋪這里的村民們卻看傻也聽傻了,仙姑?姑子廟來的嗎,看起來咋不像。
滿桌子沒空給普及,趕緊一左一右和她老姐一起招呼道:
“凍壞了吧,仙女們快進屋。
老姐妹們,咱也趕緊著,快給仙女們整點兒熱水喝,再把皂角搓出沫子給池子好好刷一遍。
等會兒就讓仙女們洗個仙浴。”
說話時,滿桌子緊著對鄉親們擠咕眼,傻瞅啥?快點兒把搓澡組老頭們清出來,這回要換老姐妹們進去。
她也要脫,她要給人搓澡。
今日多虧了滿桌子,因為同一時間從鎮里方向又來了四輛車。
西山鎮窯瓷廠于掌柜來給許田芯送過濾器,裝滿滿四車貨,之前不僅給吳鐵匠送到家,而且還從鎮里順腳拉來兩位特殊客商。
這兩位就是昨夜在鋪子吃飯的那伙人。
落下一大包行李,全是押貨人的衣物,關鍵那里面還有點兒銀錢。昨晚又是住在村民家里,落在那里。
兩位客商擔心,就算商鋪為買賣長遠不占小便宜,那村里人呢。
他們昨天見過招待的那幾家穿得都挺破,可以說好東西全擺在他們住的屋里。
所以他們來時就有點兒含糊,怕這么窮不承認。
卻沒想到在鎮出口那里,聽聞這四輛車也去二道河,他們只問一嘴就要熱情捎走他們,還說你們趕啥車?搭我們的。等來到這里,更是得到這位“總做主”另眼相待。
眼睜睜看到許老太忙得不行,卻扔下那批女客讓別人安排,第一件事就帶著他倆取落下的大包。
“要不要打開看看缺啥少啥沒?聽說你們前腳走,也就過半個多時辰吧,后腳你們住的那個四舅母家就給送來了。”
許老太不敢說在他們這里落下東西,全都萬無一失。但是那幾個招待商客的住家,絕對是經過考驗的。
因為之前不給錢,這幾家就站出來說,住不下就去他們家里住,連著兩次沒給錢,照樣給住家客人們準備熱水,把家里干凈一點的被褥帕子盆子和水杯給客人用。
沒啥理由,就是要臉。
咱寧可在家窮搜的,也盡量不想讓人笑話。
所以這幾家認吃虧還妥帖,許老太就敢借給這些家銀錢,讓他們置辦“招待所”用的家伙什,還告訴啥時候掙出來啥時候還給她就行,不急。
從那之后,村里人就更加明白許老太是什么性格,眼下遇到要吃虧的事兒,大伙舉手搶著說:“我來我來,我家還沒吃過虧。”
此時,兩位商客看眼包袱特意系的扣子沒動就沒解開。
又想到那位四舅母是挺大歲數的老太太,估么扛包送來會累夠嗆,連忙感謝。
許老太笑著說:“昨晚我家有些事兒,沒招待好你們。麻煩兩位小哥見到帶隊大掌柜幫著給解釋解釋。如果返回再路過這里,就算不停歇也進來告訴一聲,不敢多說別的,裝點熱水,帶點熱乎的烤土豆地瓜算我的心意。”
“東家,您太客氣了,您兒子給抹過零,飯菜也挺可口。”
“兩碼事兒,他抹零應該的,昨日沒讓你們吃好喝好。”
許老太看倆人沒趕車,而于掌柜已經被關二禿指揮拉貨去了村里。
要不說二禿子那人眼里只有藥沒有女人呢,村里漢子們看青樓姑娘都呆住了,明顯比往常木楞,他卻帶隊去送貨。
許老太又張羅:“大山,是不是要回去了?麻煩你給這兩位小哥捎回去唄。”又給兩位介紹道:“這位是我們鎮亭。”
“久仰久仰。”
趙大山有點官派了,立馬熱情道:“來來來,上車。怎么樣,二道河這里招待的?鎮里又是入住在哪,有沒有什么難處?”
此時的許老太還不知道,她的這番“補救”讓這支商隊大掌柜知道后,不僅四天后在返程時再次入住,而且他還拉幫結伙帶來另一支商隊,特意跑到二道河請客喝酒。要不然那支商隊本想連夜離開,路過二道河也不站下。
送走兩位小哥,許老太又抱著,生就是陌生人,意就是滿意,務必要把青樓一行人伺候滿意的想法,召集美壯他們定菜單。
打手吃一種飯;七八歲小丫頭和粗使婆子吃一種飯;頭牌吃一種,普通姑娘又是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