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江到了這里已經極為廣闊,厚重的濤水起伏,每一股都攜帶著巨力拍打石岸。
常有樓船駛來又走,也有一艘樓船始終停在此,名為“候征”。
渡口外面,瓿知鄉的官道穿過賈舍村,跟潯屻鄉連接在一起。道好,車行就穩,貨郎們驅畜車為利往來,載的有菜醬、咸蛋、新鮮枸杞、山泉、煎竹葉等。
官道兩側也沒閑著,早被百姓踩出兩條野道來,草苫棚在野道上連接成片,售的大多是炙魚和湯餅。
近兩年靠著渡口的這處兵營,養活了不少百姓。
這一天,一切看似跟往日相同。
但是隨著大地震動,黃土喧囂,開路送信的蒼鷹降落到候征船上,大晉朝蓄力數十年,終于重啟了海上絲綢之路的征程。
官道上的車馬紛紛避讓,吃飯的樓船兵們則立即跑回兵營。眼尖的百姓興奮極了,喊道:“快看,馬隊!”
“嘖!什么馬隊,那是騎兵。”
“打頭的是女將軍?”
“不是將軍,那是以前秩干匠肆的王主吏。她以前在瓿知鄉住,對了對了,就在那個賈舍村。”
“那她旁邊的肯定是將軍了,匠吏咋能跟將軍并行?”
“王娘子早去都城做官了。你們想,朝廷要是提拔小官,還用隔那么遠把王娘子調去么?”
三百騎士、五百步兵在百姓的議論聲中進了渡口兵營。
帶隊的將軍是葛洪。那些認出王葛的人沒認錯,她因請期歸家,就與積射營兵士、會稽郡鄉兵從此渡口出發,所乘之船為“玄雷”。
桓真現在任散騎侍郎,無法長時間告歸,只能隨其余出海官員從東萊郡渡口出發,所乘之船為“虎犁”。
幸運的是,夫妻二人的任務相同,登陸地都是倭奴島。
這次首航船隊,最遠的航線是大秦國和臨兒國,所有人、船均須孟冬月之前匯集于交州合浦郡,從合浦港出發。
最近的航線是倭奴島,因航線短,出發的渡口有會稽郡、吳郡、東萊郡、遼東郡,須在季秋月之前登島。
長航線當然最辛苦,既得面對未知的深海,又要長期與天地自然力量搏斗。可是去倭奴島的任務同樣艱巨!
陛下的旨意有二:一是倭奴國不再為國,降為“島”,此次登島要尋回漢朝時期光武帝所賜的“漢倭奴國印”;其次,在勢力最盛的九州部落區建四處海渡口,并挨著各渡口建四處交市,晉官吏、商賈要常駐交市。
所以船隊中既有威猛兵士,也有手巧匠人,既有金戈火械,也有營造之木,全看九州各部落怎樣選擇了。
咚咚咚咚咚……
船隊開拔。
玄雷船上的漿有一百六十支,僅樓船兵就三百余人。積射兵與鄉兵在鼓聲后,搖旗吶喊。主船吶喊過后,前后左右的蒙沖、斗艦、快舸上也揚起吶喊聲。
這種曠世盛景鋪展于江面,百姓們雖不知船隊將往哪里去,去干什么,但每人心中就是沒來由的涌起自豪與榮譽感。
國強,人民才強!
星河璀璨,與海際相接,黑色的海面仿佛照心寶鏡,讓勇者更勇,怯者更怯。王葛在指揮塔樓中和葛師議完事,走到甲板上停留,她望向劃在遠處的幾艘快舸,它們好似剪影隨波起伏,美得有些不真實了。
這段時間,錢娘子總見王葛揣著心事,可是如今她半點都看不透對方,只能勸:“風太大了,回艙吧。”
下船梯時,幾名著少年護軍兵衣的郎君已經走上幾階,見女娘們要下,他們跳回下層甲板讓道。
“等等,你是雷火營火械令王葛么?”一少年出聲。
“是我。”王葛剛才就注意對方了,長相和司馬沖有些像。
“所以當年荊棘坡比試,是你打敗的本郡勇夫?”
“對。”
“你記住,我叫司馬晞,司馬沖是我三兄,我可不像他那么窩囊,將來我的聲名必會超過你!”
“你確實不像你三兄,他當年殺匪時,沒這么些廢話。”王葛輕描淡寫回擊,留下氣急敗壞的司馬晞。
回到臥艙,王葛一時半刻睡不著,腦中一會兒想念家人,一會兒想桓真現在有沒有登船。
大父母年邁,好在身體都硬朗。阿父的眼病已不奢望治好,只盼著一直平穩,莫有別的疾癥就是幸事。
阿荇爭氣,入了太學,被陛下親自試經通過,賜了童子郎稱號。阿蓬到了相親的年紀,不忙不慌,把大母急得三天兩頭找茬訓他。王葛想到這,不禁笑,其實阿蓬性格慢吞,成長兩年再說親是好事。阿艾還在縣塾念書,才十二歲就有好幾家請媒求娶的,全被大父母和阿父拒絕。
二叔一房已經分出戶了。王葛早考慮到這一步,讓鐵雷送信說通大父母,將瓿知鄉的所有產業給二房。王禾已有一子,阿菽從嫁給程仲后,一直在葦亭生活。
一個家就是這樣,枝葉繁茂后開始往別處扎根生長。王竹也成家了,娶的是秩干匠肆呂匠工家的女娘。
當然,王葛也有事瞞著家人。
一是她查到王三的服役地在廣陵郡后,通過關系將王三遣往涼州。此等禍害,最好永遠別回來!
再是她查到小賈氏的三嫁之鄉,令人把對方做過的惡事揚傳,小賈氏第三次被休。
至于姚氏,人已死,仇恨隨其亡而歸于塵土。
桓真……王葛手指在枕頭上輕輕寫著他的名字。其實和他聚少離多,她挺想念他、牽掛他的,不比思念家人的時候少。所以有時她會迷茫,都說婚姻久了后,愛情轉化為親情,難道她反著來,由親情轉為愛情了?或者是他的朝氣蓬勃太足,破開了她耿耿于懷的年齡障礙,讓她不再覺得自己老?
終于有了困意,王葛睡著。
東萊郡出發的“虎犁”海船中,桓真從夢中驚醒。好奇怪的夢,他從很高處、似山崖的地方墜落,落到的地方有個小水坑,他從水坑中看到自己是把刻刀!
跟阿葛平時用的刻刀差不多。那個水坑映的“他”十分明晰,因刀刃薄,有了破損。
緊接著,他瞧見遠處有兩具抱緊的尸體,他的心口開始憋悶,好似那兩具尸體跟他有大牽連,一種無法訴說的痛楚在幾息間越積越多,這才把他憋醒。(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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