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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瑾瑜點點頭,抬腳邁進屋子。
中堂掛著字畫,是一幅“老子出關圖”,兩邊的對聯分別寫著“紫氣東來三萬里,函關初度五千言”。
字畫下首是紫檀大條案,擺著香爐、瓶花等物。
地下兩溜八張楠木太師椅,兩兩之間擺著茶幾,幾上有蘭花、茶碗。
顯然,這正堂不是裴母的日常居所。
跟著綠玉又去了旁邊的耳房,方到了裴母日常居坐宴息之處。
燃著百合香的博山爐香煙裊裊,一個戴繡五福捧壽抹額,不施脂粉,穿秋香色杭緞家常衣裳的中年美婦沒入其中,縹緲間仿佛不是凡人。
這人與裴瑾瑜眉眼有四五分相似,便是她沒有記憶,也知道是裴母了。
裴母臉色紅潤,懶洋洋躺在臨窗的黑漆鑲螺鈿花鳥羅漢床上,靠著半舊不新的松綠緞引枕,手里拿著個海棠凍石蓮葉杯。
床頭高幾同樣是黑漆鑲螺鈿的,不過花樣變成了花蝶紋,蝴蝶、蜻蜓、洞石、牡丹、梅花等一個個活生生的,似乎隨時能從黑漆底上飛出來。
高幾上有插著粉色芍藥的汝窯美人觚一只,并茶碗、痰盒等物。
這都不算什么,最吸引眼球的是一色六個白粉定窯碟子,盛著干鮮果品蜜餞酒饌。
仿佛沒看到裴瑾瑜的到來,裴母輕飄飄看了綠玉一眼。
綠玉連忙從幾上拿起烏銀梅花自斟壺將她手里的海棠凍石蓮葉杯斟滿。
裴母舉起蓮葉杯抿了一口,又用另一只手懶洋洋的理了理鬢邊亂發。
這就是吃不好睡不好,擔心獨“子”?!
“母親!”
裴瑾瑜彎腰恭恭敬敬行禮。
裴母懶洋洋回過頭來,淡淡道:“起吧。”
裴瑾瑜乖乖站好。
裴母用手里的書一指下首的月牙凳:“坐。”
裴瑾瑜又去坐下。
裴母看了綠玉一眼:“下去守著,我有話和公子說。”
綠玉應了,拉著紅玉出了門,又揮揮手,讓小丫鬟們離遠些。
“我不讓人去將你喊回來,是不是你就不敢回來?”
風淡云輕的樣子說出的話卻是震耳欲聾。
裴瑾瑜干笑道:“怎會?母親該知道,每年三月要盤點,忙的團團轉,哪里有時間回來。”
話音一轉,她又道,“可是家里有事?”
裴母輕飄飄的瞥來一眼:“有事的不是家里,是你吧。”
“呵呵,我能有什么事。”裴瑾瑜心虛的笑。
裴母盯著裴瑾瑜的臉不放,把裴瑾瑜看到如同身上爬滿毛毛蟲,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
過了好一會,裴母方幽幽嘆道:“就憑你的鎮定,也比我那丫頭強數倍。”
這輕輕一句話像是洪鐘大呂,差點沒把裴瑾瑜振暈。
“呃。”干笑已經笑不出了,她完全沒想到裴母會直接攤牌。
“你用了我家丫頭的皮囊,就要承擔丫頭的義務,同意嗎?”
裴母將蓮葉杯放在床頭高幾上,風輕云淡的拿起一個景泰藍的鼻煙壺,嗅了嗅。
裴瑾瑜定了定神,攤牌也好,她可不想像原主一樣被從頭管到腳。
“同意。我會將裴家的古玩鋪發揚光大。”
“還要給裴家傳下血脈。”裴母把玩著鼻煙壺,看著裴瑾瑜無比認真地道,“你至少要給裴家生兩個兒子!”
尼瑪!
裴瑾瑜差點炸了。
她本沒打算成親,在古代嫁人是條不歸路,尤其她女扮男裝的身份。娶妻也不可能,那是白白禍害一個姑娘。
不等她發火,裴母就道:“若不是你奪舍,我那丫頭定能多生幾個。”
裴瑾瑜想反駁,奪舍又不是她想的。
誰知裴母繼續道:“別說你委屈,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得了好處的是你,用了這皮囊的是你,活生生走在陽光下的也是你,這是無法否認的。”
“既然拿了好處,就該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才公平不是么?”
“世間萬事萬物,因果循環,若是你不怕報應,就無視我好了。”
一番話說下來,裴瑾瑜直接萎了。
若說從前不信因果不信靈魂存在,她這都穿越時空得到金手指了,還會不信?
不過,就算同意也不能給對方一個軟弱好欺的印象,免得得寸進尺。
“你的條件我可以答應。但是,你不能管我,像管前面那位似的。”
裴母冷笑一聲:“你當我想管。只要你不給裴家惹禍,一切隨你。”
“這樣好。還有其他條件嗎?”裴瑾瑜又問。
“怎么,其他條件我說出來你就會應?”裴母瞥了她一眼,“還是你只想讓我說說。”
裴瑾瑜搖頭:“合理的我接受,不合理的自然會拒絕。”
裴母淡淡道:“我從來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你只要能做好那兩條就行。”
裴瑾瑜微微驚訝,點頭道:“放心。你以后的日子只會比她在的時候好,不會比她在的時候差。”
裴母眼里快速閃過一抹悲傷:“她比不上你。”
雖然認識時間不長,裴母卻能無比清晰的知道,眼前的這個“裴瑾瑜”正是她希望的“裴瑾瑜”,哪怕對方根本不是她女兒。
她一直想將女兒培養成“裴瑾瑜”的模樣,獨立、堅強、甚至強悍,但失敗了。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老天竟然送了個理想型過來。
幸與不幸,很難說得清,正如當年決絕的將襁褓里的女兒女扮男裝。
想了想,裴瑾瑜又道:“以后我盡量呆在鋪子里,盡量少回來。”
聚寶齋前面是鋪子,后面是院落,并不缺住的地方。她這樣考慮是擔心對方看到她會不舒服。再怎么說,占了人家女兒的身體,但凡有一點慈愛之心,都很難痛快接受。
裴母搖頭:“和從前一樣即可。”
“一如既往才能不被外人發現端倪。”
裴瑾瑜一凜,忙道:“您考慮的是。”
遲疑了一下,她又問,“您是怎么知道的?”
裴母淡淡道:“瑾瑜是遺腹子,我怕她長不大,用了手段。她但有不好,我都會有所覺有所感。”
想到裴母自從原主十八歲病過一場后就臥病在床,裴瑾瑜恍然大悟,該不是共享壽命那種吧?要知道裴母現在不過三十三四,不該虛弱的下不了床。現在看人家的氣色,也不像重病在身。
如此一來,倒不能苛求了,人家都把命都分享出來了,還能說沒母愛,不在乎?
緊接著,裴母又略帶傷感道:“她本也不是長壽之人。”最多活到二十五,從十八歲開始,年年都有死劫。
對這句話,裴瑾瑜倒是沒多想,古代人平均壽命三十幾,到了民國都沒達到四十,你指望對方眼里的長壽能有多少歲。
不過她完全沒想到會短到二十五。
說來說去,裴母也是占了大便宜。
但是,能多活一世,相信裴瑾瑜樂意吃這個虧。
就這樣,裴瑾瑜同裴母達成了合作協議。
兩人都是有主見有堅持的人,能理性面對問題,并作出最佳決定。
想到“老彭真鑒”,裴瑾瑜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你說丫頭沒了的罪魁禍首是裴明堂?”
裴母不敢置信。
“我是說造成她沒了的是那面銅鏡,而銅鏡的幕后經手人是裴明堂。”
裴母吶吶自語:“怎么會?裴家還有什么是裴明堂想要的?”
裴真道:“正因為想不到才奇怪。總不會是為了這座祖宅吧?”
祖宅占地五六畝,盡管不小,但連京城一進院子的價值也比不上,似乎并無必要。
“我會留意。好了,你下去吧。”
裴母忽然煩躁起來,沖裴瑾瑜擺擺手。
裴瑾瑜不動聲色:“兒子告退。”說完,轉身出了房門。
綠玉見她出來,忙上前道:“老夫人可還好?”
裴瑾瑜奇怪的看著她:“你怎會覺得她會不好?”
綠玉一僵,尷尬的扯扯嘴角:“公子說笑了。”
裴瑾瑜笑笑,出了垂花門,往原主住的中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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