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古玩鋪那些年

87、震撼

三人很快從大堂轉移到鄒寧的房間。

與裴瑾瑜的普通豪華房不同,這廝不僅住在七層頂樓,房間還是套房,不僅有一大一小兩個臥室、一個會客廳、兩個盥洗室,還有一個書房。

提供服務的自然也不是隨身小廝,而是一個三十多歲,正當壯年,一看便知訓練有素的貼身管家。

貼身管家臉上的笑容非常標準,微微揚起的嘴角像是用尺量過,不管何時總是一模一樣。

禮貌但疏遠,客氣且難以接近,說的就是這位管家對鄒寧以外所有人的態度,包括與鄒寧同居一室,住在小臥房的趙明程。

不止有管家,另外還配備兩名與平安年紀相仿相貌清秀的小廝,專門跑腿、傳遞消息。

沒有在會客室停留,鄒寧引著兩人徑直進了書房。

書房是不允許管家及小廝進入的,不少客人會將隨身攜帶的秘密放置于此,又或者與人商議大事于此。

書房里的裝飾與會客室的裝飾相比,更加文雅,多為書畫金石擺件。

有意思的是書房里并沒有擺滿書籍,甚至連書架也沒有,只有中間位置擺了張鑲螺鈿檀木大書案。

書案右邊擺著筆架、硯臺、墨條、鎮紙、筆洗、宣紙等物,左邊是盆開的正好的春蘭,幽幽散發著香氣。

三人圍著書案對坐。

作為主人,鄒寧坐在上位主座,對面是趙明程與裴瑾瑜。

鄒寧拿火石要去點燃紅泥小火爐里的銀絲炭,趙明程忙起身幫手。

鄒寧揮揮手阻止,示意他好好坐著。趙明程訕訕落座。

不知是不是錯覺,自從來到這處套房,趙明程越加像是鄒寧的隨從,賞寶會時的意氣風發消失不少。

鄒寧點燃火爐,拿起煮水的紫砂壺放在上面。

“水是三年前收的臘梅上的積雪,用來泡瓜片最好不過,你有口福了。”

他笑吟吟的對裴瑾瑜道。

裴瑾瑜自嘲一笑:“我不懂茶,平時喝的最多的是龍井和高山茶。”

“不是沒跟人學著風雅,也曾試著讀陸圣人的茶經。可惜,俗人就是俗人,茶經每回翻開便覺困倦異常,非酣眠一場不可。”

鄒寧哈哈一笑:“小裴說話有趣極了。”

趙明程抽抽嘴角,沒開口。

“對了,鄒兄,咱們何時出發?海船已經聯系好了?”

裴瑾瑜可不想對方把所有注意力全放在自己的自污與自嘲上。

雖說人如果太過完美,很容易招來羨慕嫉妒恨,從而各種麻煩上身,需要偶爾自嘲一把或者自污一回。

但并不意味著容忍這個刻意為之的弱點擴大化,喧賓奪主,讓人只記得這些個不好。

鄒寧看一眼趙明程。

趙明程忙清清嗓子,詳細的介紹其未來的安排。

“九月四日傍晚出發,海船是皇家航運司的官船。如果順利,九月七日傍晚即可抵達南海郡。”

“到了南海郡,離羅剎鬼市便已不遠,每日有船只往來兩地。其后如何安排,要等到了之后再看情況。”

裴瑾瑜點點頭,那里已經不是鄒家能控制的范圍。

心底同時升起疑問,既然如此,為何會有鄒家是羅剎鬼市幕后之一的傳言呢?

雖說已經深秋,海上未必會發生臺風,但誰也不能保證不會遇到意外。

“皇家航運司?”

有意思,裴瑾瑜心中一動。

鄒寧笑道:“這是太祖朝所建,不僅負責將南方糧食水果木料運往北方,還負責海外航線。任何大周子民,只要買了船票,就能跟著海船前往琉球、呂宋、歐羅巴等地,從商歷練者無數。”

裴瑾瑜嘖嘖稱奇,原因為在泰和過過小日子已經不錯,出了鄉下小地方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能平安的乘坐海船往來大周與海外,無疑已將百姓的視野與觸角擴展,財富不僅僅大周有,海外無數小島上可能更多。

與其在國內與權貴相爭,不如去無主之地搏一搏。

這不就是大周朝的下南洋移民潮么。

難怪平安會說將來想去海外闖蕩。

只要利益足夠,刀山火海都有人敢闖,何況是跟著安全能保障的海船去財富遍地的海外呢。

趙明程補充道:“太祖當年的軍費大半是從海外獲取的,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繼位的兩位陛下更是將太祖當年的做法發揚光大,這就有了海上實力強悍的航運司。”

“大周八成海軍維系它的運轉,能不強悍么。”

鄒寧拿起紫砂壺,將沸騰的水倒入茶碗里。

瓜子狀的茶葉在滾水的沖泡下片片綻開,猶如碧玉。

茶香四溢,隨著氤氳水霧冉冉升起,飄入鼻中。

“喝茶。”

鄒寧淡淡一笑。

裴瑾瑜點點頭,端起茶盞。

茶湯清澈明亮,入口微苦,有回甘。

比碧螺春、龍井差的有些多。最多泡兩次,茶味便會消失。

“如何?”

裴瑾瑜想了想,沒有說實話:“水有梅香,極好。”

鄒寧聞言揚了揚眉毛。

趙明程忍俊不禁:“他這是說水好,茶不好。”

鄒寧手下意識摸了摸腰部,那里仍舊掛著上次裴瑾瑜給鑒定的丹爐。

一觸即分。

他抽抽嘴角,惆悵道:

“小裴,你也太不給面子了。瓜片是我六安莊子上出的新品綠茶,本想引領一股風尚,沒想到在你這里就折了戟。”

裴瑾瑜扯扯嘴角:“風尚?那該找京中的清流吧?瞧這茶淡的,一定特別受老大人們的喜愛。”

趙明程失笑,恨不能拍桌子:“小裴這話千萬不能被人聽去,一旦傳到京城,肯定會被那些文人痛罵不休。”

鄒寧眨眨眼:“這話說的確實尖酸刻薄了些。清流雖然窮,但也清貴,別說,還真和瓜片有相通之處。”

“小裴的一番話,讓我茅塞頓開,我這茶有出路了。”

裴瑾瑜被兩人開涮,頗為無奈,聳聳肩道:“兩位還是不要揶揄我了。我一個小小的古玩鋪商戶,哪里敢得罪文人。他們那張嘴能罵的人遺臭萬年。”

“嘿,你還想遺臭萬年?那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鄒寧搖搖頭,放下茶碗的手又不自覺的去摸腰上的丹爐。

越扯越與羅剎鬼市的鑒寶比試扯不上關系,裴瑾瑜不由將話題拉了回來:“鄒兄對此次比試可有信心?”

鄒寧怔了怔,苦笑道:“誰能肯定一定會獲勝?”

隨手拿起書案上的琉璃鎮紙,他垂目把玩片刻,又道,“聽聞今年草原亦派了人參加。”

裴瑾瑜忍不住笑了笑:“草原?茹毛飲血的蠻族,能懂古董?你怕不是說笑吧。”

趙明程搖搖頭,鄭重道:“據說是同魯斯曼國的人一起。”

裴瑾瑜眼睛要轉圈了:“魯斯曼國?”

從沒聽說過。

趙明程介紹道:“西域之西有個魯斯曼帝國,疆域不下于大周,據說也有數千年歷史,草原蠻族顯然同對方結了盟。”

“結盟?但結盟也未必能憑空增加一個人的知識見識吧?羅剎鬼市的比試終究要落在鑒寶上。”

裴瑾瑜表示不是很明白這種做法的意義。

不是瞧不起草原,他們所有的手工制品,除了氈毯是自己做的以外,其他全從大周交易。就這,能指望他們留下什么代表文明的古董、古玩?

金銀玉器除了從中原交易外,或許還會從劫擄來的邊境漢人中找工匠自行制作。

但這些工匠的技能還是中原的技法,形成新流派的鮮見。

即便留下實物歷史,質量也遠遠比不上中原之地。

畢竟,古董之所以寶貴,就是因為其代表的文明。

文明或許沒有高低,但是技法有成熟與生澀,有絢爛與單調,顯然不可能一樣。

石器時代的陶碗很古老,且代表著文明,但價值顯然比不上封建大一統時代,各種名窯所產瓷器。

為什么會有高下之分?

歸根結底還在于凝結人類智慧的技藝有高低。

因此,裴瑾瑜并不看好草原跟著瞎參合的做法。

中原王朝與周邊藩屬國是此消彼長的關系,中原王朝強大,周邊小國便乖乖聽話,服從管理,一旦中原王朝衰弱,這些小國便毫不猶豫的叛亂甚至反攻。

當前大周仍然處于王朝初期,算得上海晏河清,這對草原蠻族就不友好了。

被一再打壓,又出了野心勃勃的首領,用參加羅剎鬼市的鑒寶比試做試探再合適不過。

羅剎鬼市有言在先,任何人,不論地域、地位、人種,均可參加,任何人任何國家均不允許阻止,否則一旦發現,取消參賽資格。

要叫裴瑾瑜說,羅剎鬼市所謂的滿足愿望就像掛在驢子前面的胡蘿卜,指望這個成為強大的王朝,很像個笑話。

然而,今年草原與魯斯曼國的做法讓她對自己的看法有了懷疑。

難道不是眾人皆醉我獨醒,而是自己的想法缺少想象力,不合時宜?

“草原蠻族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這些年下來,可真的有王朝因為羅剎鬼市滿足了愿望而變得強大無匹?”

裴瑾瑜知曉自己孤陋寡聞,忍不住將心里的疑問說了出來。

鄒寧正色道:“自然是有的。古滇國、古蜀國都是其中之一。”

“這兩個國家均在羅剎鬼市的幫助下突然成為所處地域內強國的。”

趙明程卻補充道:“但是每一個都不滿兩百年便消失了,不僅國家消失,連百姓也全部消失。”

“這是多少年前的事?”

裴瑾瑜忍不住發問。

“五百年前。”

“嘶。”

裴瑾瑜倒吸一口冷氣。

五百年前還是有記錄文字能流傳下來的。

“有沒有更近一些的?”

“山越國算不算?”趙明程輕哼一聲,“一百五十年前,山越國突然壯大,不斷擴張,竟然趁中原戰亂,占了兩府。”

“但這個強大是建立在沙丘之上,太祖建朝后,三年便滅了對方。”

“現在的閩越府大半是山越的地界。”

“史書上沒說……”

裴瑾瑜弱弱的道。

鄒寧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趙明程則翻翻白眼:“史書不能說的有八成,只寫了能說的兩成。”

“少年,你的未來該是星辰大海,而不是小小的泰和縣。”

鄒寧意味深長的補充道。

裴瑾瑜相信,有關王朝與羅剎鬼市的奇怪聯系當權者大周皇帝一定不希望全民盡知,這事只有極少數上層勢力及傳承悠久且完整的家族才可能知道。

后者為了防備當權者迫害,即便知道,估計也不可能讓家族所有人知道。

加密信息任何時代都存在啊。

“現在你明白為何古玩行及各種勢力前仆后繼的前往羅剎海市參加鑒寶比試的原因了吧?”

鄒寧意味深長的道。

裴瑾瑜苦笑,事情遠比想象的復雜,也遠比裴母告知的復雜。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原以為……”

“原以為滿足愿望太虛無縹緲,不是真的。”鄒寧笑呵呵的接過話。

裴瑾瑜苦大仇深的點點頭:“沒錯。”

“難怪邀請你組隊的時候,你很爽快的答應,什么條件都沒提。”

趙明程古怪一笑。

“呵呵。”

裴瑾瑜干笑。

那時候她只以為是個賞寶會一樣的比賽,有金手指在,無懼任何挑戰。

然而,現在看來,事情遠比想象的復雜太多,竟然能影響一國的興衰。

一國的興衰影響的百姓何止千萬?干系太大太大。

不信這和因果無關。

可以不信命運,不信神佛,但因果是要信的,否則如何解釋她的穿越重生呢?

千萬別說偶然與時空蟲洞,有時候偶然即是必然。一件事情的發生肯定是有原因的。

古滇國古蜀國山越國這些未必不是早早消耗了所有氣運,從而導致飛速滅亡。

煙消云散還有個過程呢,這幾個國家就像突然間被憑空抹去,這就不是一般手段了。

剛了解到的這些讓裴瑾瑜隱隱興奮,更是對羅剎鬼市升起了濃郁的興趣。

能促使一個國家短期內強盛起來,它自身該更加強大吧?

如此強大、實力非凡的一股勢力竟然沒有野心,只老老實實鑒寶?

甚至連鑒寶師都不用粗暴手段對待,而是以利相誘,這也太烏托邦了吧?

信奉“人之初性本惡”的裴瑾瑜表示無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