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善見大師帶著徒子徒孫挑好毛料,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你這年輕人……哼!”
看到裴瑾瑜早早等在解寶臺邊,善見大師瞪了她幾眼,開口就要痛斥。
不過,很快意識到對方并非他的徒子徒孫,強行咽下了后半截話,只重重哼了一聲。
裴瑾瑜微笑著沖老頭拱手一禮,知道對方是恨鐵不成鋼,懷疑她態度不夠端正,做事太敷衍。
而這貌似隨意的舉動對任何一位將職業看得重若生命的人來說,都是一種侮辱,一種恥辱,一種忍不住出聲指責的無聲挑釁。
任何一個行當能站在社會頂端,靠的是一個個從業人員的敬業、專業,而不是敷衍。
老爺子地位尊崇,數十年如一日,中間不知道吃過多少苦頭方有今日的成就與地位,自然看不上年輕人不認真的態度。
尤其這年輕人是有幾分天資、自己看好的,更想痛罵幾句,好將對方的性子扳正。
正因為理解老人的舉動與深層意圖,裴瑾瑜才行禮致敬。
哎,誰能想到身邊有個掛B,同天才一樣,是不能用常理理解的怪物呢。
看熱鬧的人群見雙方到齊,朝著解寶臺圍了上來。
“善見大師準備好了,快來看!”
“出手的竟然真是善見大師?我記得上回大師出手還是十年前國主百歲生辰的時候,為大公主解寶。”
“啊,這事我知道,當年也是在咱們古玩城,也是在這六樓,我親眼所見。”
“廢話真多,你倒是說說見到了什么?莫非大公主當年賀壽的夢貘就是善見大師給解出來的?”
“沒錯。據說事后大王子、二王子、小公主都找上了善見大師,大師全部拒絕了。”
“哎,讓你這么一說,如意閣這些年的確沒落了。”
“這還用說,別說十年前,便是五年前,如意閣還是咱們古玩城、羅剎國最大的古玩兼賭寶鋪子呢。”
議論紛紛的人忽然齊齊住了嘴,齊齊扭頭看向隔壁九如齋,又齊齊回頭看向站在善見大師對面的趙明程。
趙明程只覺得自己如同站在聚光燈下,那一束束投射過來的目光如有形質,很不美好。
全部是不善的目光!
其中的惡意幾乎隱藏不住,極具腐蝕性,能將他的身體與靈魂齊齊腐蝕干凈的那種。
嘶,不新鮮,排外啊。只是,你們羅剎人不是說自由平等友好,歡迎所有異族人來做生意么?
裝作無感,趙明程微微移動了下身體,似乎這樣就能避開那些視線。
雖然,冷靜下來很清楚這樣的做法根本無濟于事。
善見大師自然也聽到圍觀眾人不忿的議論,不過他意見相反,既然九如齋沒用低劣手段競爭,人家生意做的好說明經營有道,僅僅惡意攻擊是不對的,不如好好跟人家學學手段。
于是,他冷哼一聲:“世上沒有千年不敗的花朵,海里沒有千年采不盡的礦石,古玩城也沒有千年興旺的鋪子,只要公平競爭,輸了就要認。”
這話說的不少圍觀的人臉色尷尬,以各店鋪的掌柜或老板為主。
“從前都說善見大師品格高尚,我還不信,不過,現在我信了。”
有個賭寶玩家喃喃道,“等比試結束,不管輸贏,我都要在大師的如意閣里多挑幾塊毛料。”
“不錯,就沖大師的品格,哪怕賭輸也值得。”
趙明程木著臉站在那里,如同一根木頭,心里也希望有人把他當成木頭。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只聽善見大師沖他冷冷道:“你們先解寶,還是我先解寶?”
并沒問裴瑾瑜。
老人家不是傻子,自然看出裴瑾瑜是形勢所迫,這才無意間參與了兩家的比試。故而,問的是做主的趙明程。
趙明程瞬間從“自以為隱身”的狀態中恢復過來,笑道:“以大師所見,該當如何便如何。”
“哼。”
善見大師嗤笑一聲,“你這個小子,就會玩弄人心。罷了,既然你如此開口,那就遂了你的意,我如意閣先解寶。”
說著,一揮手。
憂伽羅和另外兩個不配有名字的徒子徒孫抬起一塊磨盤大小的毛料,從人群里走了出來,將其輕輕放在了解寶臺上。
裴瑾瑜定睛看去,發現這個解寶臺和上次在一樓見到的不同。
尺寸不僅大了數倍,臺子上還畫了很多神秘紋路。
不用說,她立刻想到這很可能是具有約束、拘禁性質的陣法或者禁制。
毛料里能解出的寶除了物品,還有靈物,甚至靈獸,后兩者天生具有逃遁的本能,而這些神秘紋路應該就是將其約束在解寶臺上的禁制。
果然,毛料一放上去,有白色光環從解寶臺上升起,將毛料籠罩,片刻后再度消失。
“善見大師要解寶了!”
“善見大師,你最了不起!”
“善見大師,我們支持你!”
“善見大師,請收我為徒!”
圍觀人群里善見大師的擁躉顯然不少,一個個呼朋喚友的激動不已,還不時沖善見大師揮手致意,很像見到愛豆的粉絲。
裴瑾瑜看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忽然悟了,這么多人應該是在善見大師挑毛料的時候專程趕來的吧?
不信,瞧瞧最里面一圈圍觀的羅剎人,十個里有六個紫眼睛、兩個紅眼睛,還有一個黑眼睛。
羅剎人眼睛以紫、紅為貴,黑色次之,藍色最多。
并非天生如此,而是修煉了某種與水有關的功法所致。
相比善見大師,裴瑾瑜這邊就冷清多了,只有從九如齋跑過來的伙計喊了兩嗓子:
“九如九如,心想事成!”
“九如,必勝!”
無疑,大家不看好面嫩的裴瑾瑜,哪怕她長著一張美的驚心動魄的面孔。
也可能,她的美影響不了種族不同的羅剎人。
善見大師站在解寶臺后,看著裴瑾瑜,道:“年輕人,你確定代表九如齋和我賭寶?”
裴瑾瑜正色道:“多謝老前輩。我一個無名之輩能同您老比試,哪怕敗了亦與有榮焉,是不可能放棄的。”
雖說她完全不知道這位大師的來路,但從圍觀眾人的反應也能看出非一般人。
善見大師見她堅持,哼了聲:“你和我比試,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這將是由心性決定的,而結果反過來也會影響心性以及未來的發展。
善見大師從口袋里取出一個輪子,按下上方的按鈕。
刀片從輪子一側冒了出來,霜刃閃亮,在頭頂天花上的夜明珠照耀下熠熠生輝。
這刀片并非一個,而是一組,有大有小,有直有曲,結構很像瑞士軍刀,可折疊可收縮,能根據需要隨時調整。
善見大師拿起刀輪在毛料上輕輕揮動數下,磨盤般的毛料便四分五裂開來,其中一塊臉盆大小的,剖面露出瑩光。
“出寶了!”
“善見大師從不讓人失望。”
“會是什么?古董,靈物,還是靈獸?”
“呵呵,只要不是魔石就行。”
“不要危言聳聽!”
裴瑾瑜一心二用,邊看著善見大師解寶,邊留意現場的議論聲。
這個場合無疑是搜集信息的大好時機,很多平時了解不到的都有可能被爆出來。
“魔石?是我想的那樣嗎?”
善見大師心無外物,將毛料解開后,只留下那塊疑似有寶的部分。
緊接著,他小心翼翼的把刀片換成較小的,貼著外皮切魚膾一樣切削著毛料。
他手下從不停頓,像是對里面寶貝的形狀成竹在胸。
噌噌噌!噌噌噌!
石粉散落在解寶臺上,細如塵埃。
有人呼吸沉重,將石粉揚起。
善見大師抬手穿花蝴蝶般揮了揮,揚起的粉塵瞬間被凝結成石珠,叮叮當當落在了地上。
然而,此時,大師的另一只手仍在沉穩的削切著毛料剖面。
剖面透出的瑩光越來越多,隨著善見大師停下動作,毛料里的寶貝完整地展露在解寶臺上。
“咦,怎么是這個樣子?”
“盆,竟然是個玉盆!”
“這是整塊白玉雕成的,上面有靈韻縈繞,不簡單啊。”
“可能我修為低,沒看出來什么靈韻,漂亮是真漂亮。”
裴瑾瑜定睛看去,見寶貝是個直徑十七八厘米、深十一二厘米的白玉盆。
不,不是盆,準確的說應該是個三足圓鼎,只是這足有些忒短了些,最多兩三厘米,所以看起來像個盆。
圓鼎側面鐫刻著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鳥獸蟲魚、花草樹木、雨雪雷電。
神識籠罩過去的時候,有洶涌澎湃的無形能量涌入其中,靈魂如同泡在溫泉里。
裴瑾瑜忍不住運起煉神訣,吸收著這股濃郁的能量。
隨著能量的吸收,神識不停壯大,滋養著識海。
有光點從識海中緩緩飄起,向著上空懸浮著的鑒字寶符匯集,以至于寶符上的靈光越來越亮。
這個時候,裴瑾瑜才發現,用寶符鑒寶并非不需要代價,消耗的是其周邊的靈光。
有的古玩能促成靈光的產生,但多數古玩并不能促成靈光的產生,區別在于古玩上附著的精神波動的強弱,強就能產生,反之不能。
越是珍貴、珍稀的古玩凝結的精神越是龐大、純粹,是因為經手人多,凝結的喜愛之情純粹。
這純粹凝練的情感是寶符靈光的來源。
裴瑾瑜表示不懂這是什么原理。
靈光還有另外一個來源,工匠制作古玩時凝聚的心血。
越是精湛的工藝,越能促成更多的靈光產生。
“所以,這個玉鼎不止凝結了精妙的技藝,還凝結了純粹的情感?”
想到這里,裴瑾瑜的眼神跟圍觀的人一樣,立刻變得火熱。
“善見大師,這玉盆看起來了不起啊。”
寶賢老板滿臉驚喜地說,“鎮店之寶不外如是。”
善見大師放下刀輪,臉上并沒有喜色,反而皺著眉頭,一副不解之色。
“大師果然是大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咱們要能解出這樣一個寶貝還不得樂瘋了,你看看大師,太穩健了。”
“師父,你有什么想不通?”
憂伽羅是善見大師近年最得寵的小輩,對其很了解,見他滿臉不解,忙開口問詢。
“這,莫非是傳說中的聚寶盆?”
善見大師遲疑道,“我看不準。”
以善見鑒寶大師的身份,竟然說看不準,聽到這話的全都驚了,一個個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樣子。
隨后,這些人又將視線移到白玉盆上。
“聚寶盆不是金子的么,為何大師認為是白玉的?”
“未必。中國人認為金子是最昂貴最容易使用的錢,所以認為聚寶盆是金的,但說實話,同樣大小的金盆其價值遠遠比不上白玉的。”
“不錯,你瞧這玉盆晶瑩剔透,雕刻鬼斧神工,整體看來賞心悅目之極,哪里是區區金子能相比的。”
裴瑾瑜蹙眉盯著玉鼎。中國自古以來以金為貴完全是因為金礦少,產出更少。而這肯定比不上能到深海采礦的羅剎人。
羅剎人不缺金子,在他們眼里金子的價值未必有絲綢、棉布高。
物以稀為貴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是通用的。
“大師,這不是聚寶盆,而是一件山河鼎。”
上前一步,裴瑾瑜將自己的猜想說了出來,“據說大秦始皇帝曾鑄九鼎以安天下,這件玉鼎與九鼎有異曲同工之妙。”
善見大師想了想,點頭道:“九鼎是鑄金所成,這不是九鼎之一。”
裴瑾瑜笑笑:“鼎在中國是禮器,歷代帝王登基都會鑄鼎祭祀天地,以詔顯其地位的合法性,這山河鼎應該是其中之一,只是不知是哪個朝代的。”
善見大師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從前見過的禮器以方鼎居多,圓鼎且短足者甚為少見。”
“竟然真是鼎!作為禮器的玉鼎價值不是玉盆能比的啊。”
“大師認同了。”
“若真是聚寶盆,價值或許能勝過玉鼎。”
“看來九如齋的鑒寶師并不是廢物啊,有兩把刷子。”
裴瑾瑜聽到最后一句話,很想翻白眼,哪怕我水平不夠,也不能是廢物吧?
“小裴,現在來解你挑出來的毛料,還是等善見大師全部開了之后再解?”
趙明程見兩人如同交流伙伴,完全沒有競爭對手的針鋒相對,忍不住上前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