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遙看向了院中停靈的地方。
靈棚還沒支起來,孫寶根的尸身暫時被蓋了塊白布,壓著席子,那一身還未干涸的血還在滴滴嗒嗒砸落地上,這么會兒已經在泥地上積了一小塊深色。
就在那慘不忍睹的尸體上方,一抹白影飄飄蕩蕩著,就像是一縷煙氣,隨時都有可能散去。
沈易遙眼見著李家兩口子和牛家兩口子走到尸體旁,李鐵柱悄悄揭開了一點兒席子,偷看孫寶根傷成了什么樣的時候,那一縷煙氣像是受到了狂風猛吹,一下子就散了。
而從孫寶根的嗓子里,卻發出了一聲古怪的咯嘍嘍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打了個挺長的嗝似的。
那聲音不大,卻嚇壞了進院兒看熱鬧的一幫人。
也不知道誰冷不丁的喊了一嗓子:“詐尸啦!”
院子里擠擠挨挨的人群,瞬間跟沸騰的油鍋似的,就這么猝不及防的炸了!
哪怕大柳村家家戶戶的大門,都為了能進出帶車子修得很寬很大……這時候也因這擠擠挨挨地逃命人群而變得窄小。
半扇門不知道被誰猛地一撞松了折頁,后面再被連撞了幾下就徹底脫離了門框,“咣當”一聲砸在了地上。
后面逃跑的人,聽到這個動靜嚇得一聲尖叫。
前面的不知道什么情況,還以為起尸了,也跟著嗷嘮一嗓子,沒命的往家跑……
一場混亂中,沈易遙很是無語的安然飄在自己的空間里,看著人群推搡外逃,看著院子里一片狼藉。
李家和牛家四口人也都是一臉的慌張,那慌張中甚至還有一絲心慌地驚悸存在。
院里的瘋狂也驚動了屋里的人。
劉大隊長這邊的審訊,和王會計那邊的忙碌,都不得不暫時告一段落。
王會計被那一聲“詐尸了”給嚇得面色發白,忍不住站到了劉大隊長身邊。
不得不說,劉大隊長這張臉還是很唬人的。
尤其是在這種時候,特別能給人極強的安全感。
劉鄭毅聽著那一聲喊,臉色就是一黑,他緊跟著的一句“都瞎嚷嚷什么”被驚慌失措的叫喊聲淹沒。
沒人能在這個時候冷靜得下來,也就沒人聽到了劉大隊長的這一聲吼。
等人群徹底跑出了孫家的院子,劉大隊長才邁步走到了院子里,看向了躺在凳子上,連口棺材都還沒躺上的孫寶根。
恰巧,孫寶根的嗓子里又發出了第二聲如同打嗝的聲音。
王會計跟在老伙計身后,這個時候天都黑了,院子里只在停靈的位置點了兩盞馬燈。
搖曳的火光中,這樣的聲音要多滲人有多滲人。
劉大隊長害不害怕沒人看得出來,只有沈易遙注意到了他繃緊的臉色。
但他沒像別人似的,嚇得屁滾尿流著調頭就跑,而是在原地站了片刻,就抬步向著孫寶根走去。
他才走近,手還沒碰到席子,一聲厲喝如同炸雷般自門口傳來:“別碰,離遠點兒!”
這聲音劉大隊長從小聽到大,他熟啊!
所以他退了。
是一種本能的,條件反射地往后退去。
王會計是真嚇著了,沒敢跟著上前。
也因為沒跟著上前,門口來人的時候,他一眼就看見了!
“爸!”
“劉叔兒!”
劉鄭毅開口叫人的時候,王會計也是雙眼一亮,跟找著主心骨了似的跟著叫道。
劉村長背著個手走了進來,進門時還看了看被擠壞歪倒在地的門板,搖了搖頭:“這群沒見識地玩意。”
嘆了一句,劉村長轉身沖著拉車的人招招手:“就這家,抬進來吧。”
倆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有些忌憚著踟躕不前。
顯然剛才那么多人喊著詐尸沖出去的一幕,被他們撞了個正著,他倆都挺害怕的,不敢進門。
劉村長皺眉:“年紀輕輕的咋恁迷信?人死嗓子里都有最后一口氣,被人搬出來,這么一折騰,那口氣不就吐出來咧?別聽他們胡咧咧,趕緊地干活吧!一會兒曬曬月亮再招來野貓,那才真要壞菜捏。”
這話成功的把倆大小伙子給嚇住了!
倆人再不敢遲疑,趕緊把一口原木色的薄棺抬了下來,運進了院子。
人要入棺,可不是直接放進去就行了。
這橫死的人入棺還有講究,劉村長直接擼胳膊挽袖子,親自上了。
先是收拾干凈孫寶根這一身的血,劉村長一邊收拾,一邊嘴里還念念有詞著入殮的詞。
把人清理干凈了,劉村長轉頭招呼著:“鄭毅啊,去翻翻孫寶根有沒有新衣裳,把口子都剪了,衣兜都豁開拿過來。”
劉鄭毅對他爸的話那是言聽計從,聞言“哎”的應了一聲,轉頭就進屋去翻了。
王會計跟在后面,幫著他照亮,抿了抿唇還是沒忍住地小聲開了口:“你可真虎啊,剛才那情況你也敢上前?”
劉鄭毅繃著的臉這會兒已經放松了下來,他手里翻著孫家的衣柜,也沒耽誤他嘴上的輸出:“能咋?他活著,得聽我的,現在被他大兒砍死,還有臉跟我鬧?腦瓜子給他削放屁嘍!瞅你那小膽兒,切!”
王會計:……
好吧,這才是他認識的劉大隊長,葷素不忌,連橫死的人都不怕。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伙計這么剛的話起了作用,王會計的臉色好轉了許多,軟面條一樣的兩條腿也硬實了不老少。
劉鄭毅翻了老半天,還真就翻出來一套新衣服來,看著那套衣服,他眼底忽然出現一抹嘲諷。
這是準備擺席穿的啊?
原本可能是準備訛上了沈家穿的,眼下可好,衣服沒浪費。
吃席也倒是要請全村兒吃席了……只是這強扭的紅事便白事,喜事變喪事了而已。
劉鄭毅這話也就在心里想想,沒說出來。
他自己也覺得這話說出來了,備不住真能把孫寶根再氣活過來。
衣服照著吩咐,剪了扣子和衣兜,送到了劉村長手里。
劉村長正好一桶井水把地上的血跡都給沖了個干凈,又把孫寶根身上的血跡再擦了一遍。
在大柳村,橫死的人是不能穿壽衣入土為安的。
等事情完了,這人還得火葬。
生前,孫寶根已經被趕出了村子,所以他死后的骨灰也不能留在大柳村。沒親戚認領走,這骨灰到時候就得留在火葬場。
劉村長給孫寶根穿衣服的時候,總感覺哪里不對。
他忽然轉頭看向了沈家墻頭兒,眼神變得復雜而又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