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說辭出口令是江越發肯定：此人乃是山門子弟。
淼淼會這般說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無論是從是江還是昨天那幾個人嘴里，她都不止一次聽到“山門中人”這幾個字了。所以她估摸著，這山門中人應該也是什么隱士高人的代稱，索性編出一套下山游歷的說辭來個將計就計，沒準還能套出一點有用的信息來。
是江從自己乾坤袋里摸出一個壺來，問道：“有杯子嗎？”
淼淼拿出一個木杯，道：“請。”
是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輕抿了一口，沉默久久才道：“巫妖大戰后，人皇周氏于孤云大陸1206年創立大歷國，登基稱天子后，人族崛起，世間一派祥和。只是好景不長，未多時，便是皇權旁落，各路諸侯自封為王，雇傭修士為其征戰，大陸四分五裂，各自為戰已四百多年了。”
不知是不是淼淼的錯覺，當是江說到最后這一句時，她似乎聽出了一股悲切，而這段話透露出來的信息更是讓她驚訝！
堂堂問道修心的修真者們竟然淪為了工具人？想到這里她急忙問道：“那些諸侯很強嗎？”
“大多是凡人，即便有天賦者亦不屑與我等為伍。”
是江抿了口酒，自嘲道：“國君諸侯掌管田地農桑，又受天道眷顧，即便無甚本事也是生來就要享福的，是不可冒犯的存在。
因著連年戰爭不斷，凡人負擔甚重，死傷無數，他們不敢怨恨被天道眷顧的國君便恨上了我們修士，認為是我們造成了災難。
在這個世界里，修士是最下等的存在，即便是一個普通王室子弟亦可羞辱我們，許多修為低下的女修甚至被凌辱了亦不敢反抗。”
淼淼徹底震驚了！
只覺自己百多年樹立的三觀都被震碎了！
掌握力量的修士在這個社會體系中竟是最低等的？！
“被天道眷顧？這是什么意思？”
淼淼不敢置信地搖頭，“制造殺戮者如何被天道眷顧？”
“凡是企圖反抗的修士無一不墮魔，身上會有墮魔標記產生，屆時變成人人喊打的對象。若有幸能渡過江州河，逃出大歷國，去到魔域或可活命。”
是江仰頭將酒干盡，眼里閃過一絲不甘。
什么修士生來低賤，王室公卿高貴什么的，他不信！
這世上沒什么人該是低賤的！
“簡直不可思議！”
淼淼忍不住握緊手里的筷子，“修士竟是低賤者，哈，哈，哈！”
她獰笑了起來，“王室生來高貴？那么人皇后裔豈不是神了？！既是神他們怎么敢，怎么敢分封的？！簡直一派胡言！哪有人生來就低賤的？！這定有陰謀！”
是江愣住了。
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他只從荀日那里聽過，他們也因此引為知己，完全不介意兩個家族百年的恩怨。而現在他這是聽到了什么？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竟也說出了這等“大逆不道”之言？
是江呆愣了許久，忽然笑了。
“楊淼淼是嗎？”
“噯？”
淼淼愣住了。
從認識這個男人起就沒見他笑過，這還是頭次見他笑。
還別說，笑起來更好看了呢！
“我叫是江，云山云氏。”
“我叫楊淼淼，道號無月。”
淼淼不知對方怎么忽然這么慎重起來了，不過這不妨礙她也慎重起來，開始了自我介紹。
“你沒有氏嗎？”
淼淼剛想說沒有，但那樣一來不就暴露了嗎？
想了想楊姓起源于姬姓便道：“有，姬氏。”
說罷便是摸摸鼻子道：“抱歉，我師父規定入山門后不得再提氏族，所以忘了……”
“姬氏？！”
是江神色微變，“你是皇室分家之人？！”
“噯？”
淼淼一臉驚悚，“此言何意？”
見淼淼一臉迷糊，是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話說……你不知自己的氏意味著什么嗎？難道從小就長在山門？”
淼淼想了想自己的第二世，自己的確是變成了一個小嬰兒被師父撿回去的。因著撿到自己的那天沒有月亮，所以道號才叫無月。師父說起這道號并不是要提醒自己什么，而是要告訴自己，即便是無月的夜晚也總會過去，然后就會迎來光明。
所以不用氣餒，不用懷念，活在當下，無月即當下。
想到這里，淼淼點頭，“我還是個小嬰兒時就被師父撿回去了，姓和氏是根據襁褓里的掛墜來的。”
淼淼滿嘴跑著火車，反正又沒人去調查。而且聽是江這意思，天子都大權旁落了，冒充下親戚應該也沒關系吧？反正自己可什么都沒說，腦補出什么一概不負責。
是江神色復雜。
歷國天子氏為周，姓姬，后皇室子弟分封出去的便以天子姓為氏，所以這個姑娘應該是皇室親貴？天子封地如今雖只有一小塊，但畢竟還是大歷國名義上的天子，諸侯敢逼迫天子割地卻不敢傷天子以及天家人。
因為就跟他們修士不能傷王室子弟一樣，周氏天下的氣數未盡，得天道眷顧，諸侯若殺害會遭天譴。
他又打量了下淼淼，見她對皇家分家之人完全不好奇，不由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山門高人教導出來的人怎能用凡俗之心去揣度呢？當下便又給自己倒了杯酒，舉杯道：“謝謝你的飯菜，很好吃。”
“前輩喜歡就好啦。”
淼淼笑瞇瞇地又給是江舀了一碗湯，道：“雜菌鮮雞湯很不錯，您多吃點。”
“江，叫我江吧。”
“可以嗎？”
淼淼不是扭捏的人，聽是江這樣說便順桿爬了，“你比我大，我直呼你名會不會太失禮了？啊，要不這樣！”
她拍著手，“就叫你江兄吧？”
她瞇起眼，兩個眼睛瞇成了月牙狀，嘴角帶著甜甜的笑，“我觀察過了，在這里好像不能隨便暴露自己的姓氏，我第一次說自己叫楊淼淼，你還說我是賤民呢。”
“這個你也不知道嗎？”
是江懷疑淼淼的師父跟她有仇，不然怎么一點常識都不教給她？
“一般只有賤民奴隸才會起兩字名。”
“噯？”
淼淼愣了下，隨即就釋然了。
是了，種花家也有過這么一段時間，一直到唐時三字名才多了起來。
嗯，世界不同，但總有相似的地方啊！不說這名字上的事，就說這周氏天子以及諸侯啥的……
這不就跟種花家春秋戰國時期一樣嗎？
只是不知這里有沒有因此而爆發出百家爭鳴呢？
思緒略略飄了下便回過神，故作無奈地道：“難怪下山前，師父反復叮囑讓我多看多聽少插話，要入鄉隨俗，這俗世真與山門大大不同啊。”
上百歲的老妖怪扯謊是完全沒壓力的，反正她又沒惡意，只是自保嘛！
伸手也給自己舀了碗湯，喝了一口后，不由瞇眼，“真是太鮮了！若是有豆子就好了，那樣就能釀醬油，板栗燒雞也好吃呢！”
“這樣的飯菜還不滿足嗎？”
“這飯菜可不怎么樣呢。”
淼淼搖頭，“要是有鐵，打個鐵鍋，來個爆炒，你才知道什么是美食。”
“鐵？”
是江點點頭，“豆子、鐵，還要什么？”
“還要鹽，糖。”
“鹽我知道，糖是什么？上回給你的鹽吃掉了？”
“沒呢。只是不怎么敢用，不然我想趁著這會兒還有蔬菜時做點腌菜，不然冬天可麻煩。”
是江本想說“下回帶給你”，可多寶不知什么時候醒了，它跳到兩人身邊，跺腳直跳，“淼淼壞女人！你三心二意，你見異思遷，你忘恩負義，你喜新厭舊，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吃好吃的都不叫我了！全叫這小白臉了，我不跟你好了，嗚嗚嗚！”
淼淼嘴巴張老大，驚訝地道：“多寶！你一個成語都沒錯，天啊！都對了！”
是江：……
重點是這個嗎？
這不靠譜的樣子也跟荀日一樣啊。
該不會是荀日走散的妹妹吧？
“兩位慢用，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是江起身，“莫送，你陪小猴子吧。”
“哼！誰要送你！”
多寶已跳到淼淼懷里，胳膊圈著淼淼的脖子，一臉警惕地道：“淼淼是我的，你別想跟我搶！”
是江輕笑了下，也懶得跟這小猴子計較，轉身出了門。
淼淼追了上去，打開陣法道：“江兄沒事就來玩啊！”
這里事很多呢，全靠你了，哥哥。
是江揮揮手，轉眼就消失在了陣法外。
淼淼哼著小曲抱著多寶回了屋，多寶撅嘴，“你怎么不叫我吃飯？你是不是愛上那小白臉了？明明說好相依為命的，現在就變心了，吃飯都不叫我了。”
淼淼在它腦門上輕敲了下，道：“胡吣個啥呢？你這是吃醋嗎？放心吧，我不會拋棄你的，會一直照顧你的。”
“哼，現在就不叫我吃飯了，我才不相信你！”
“那你還吃不吃了？”
淼淼將米倒進陶鍋里，“可惜了，這蛇肉粥才是精華，也沒吃碗就走了呢。嗯，多寶也不吃，那就收起……”
“誰說我不吃了？！”
多寶齜牙尖叫著，“淼淼，你個壞蛋！你果然是個三心二意的混蛋！虧我還把你當媽媽看，我，我……”
“哦？當媽媽看嗎？”
淼淼揚眉，“所以……多寶，其實你不是什么云山大王的兒子，也不是這玉巢森樓的大王，只是一個孤單可憐的小猴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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