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早逝的亡夫又回來了

第49章 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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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只是個借話的幌子,有想說的話是不需要酒的。

盛玄怨同陸予皓在青楓鎮的一家小酒攤坐了下來,陸予皓要了壇酒,自己卻點了壺茶,擺手笑道自己不經喝,若真想聊些什么還是茶水提神。

盛玄怨又在店小二手中將酒退了回去,點了碗水,回道,他也喝不來酒,不必浪費。

盛玄怨端著有些溫熱的杯子,問:“陸公子,你怎知我有話問你?”

陸予皓搖晃瓷杯,勾唇:“盛小兄弟雖未開口,眼睛卻問了。”

盛玄怨沉默片刻,飲下半杯湯水。

“你想問我師妹的事。”

“不然呢?”

“你喜歡她。”

“對。”他捏著杯子,低頭只見水面上映著的半片天空。

陸予皓不禁莞爾:“早就聽聞盛三公子相貌非凡,怎么還會因為討不到姑娘的喜歡而愁心吶。”

盛玄怨抬頭瞥了他一眼:“陸公子莫揶揄我了,這種事情……我不擅長。”

陸予皓哈哈一笑,呷了口茶。

“小五她……是個好姑娘。”陸予皓轉動茶杯,讓茶水拖下附于瓷壁上的葉,片片懸在其間,“與‘瓊亦’、‘陸溪言’這些稱呼比起來,我還是更喜歡喚她‘小五’師妹,我從小就拿她當妹妹待,她也是……我最愧疚和不能原諒自己的因。”

盛玄怨皺眉。

陸予皓閉起眼,似在回憶:“她同你說過自己懼怕鬼怪嗎?”

“知道。”

“是我的過錯。”陸予皓搖了搖頭,“小五是被我族外門的雜役陳巡收養的棄嬰。我年少之時捕了一只惡鬼,因修行不精,它掙脫封印跑了出來,碰上了年幼的小五,糾纏了她幾天幾夜,直到惡鬼被重新封印。”

“那時她才六歲,遭鬼魅纏身,高燒幾日,噩夢不斷。不僅沾上了鬼氣,還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心結,此后,她再見不得鬼怪。”陸予皓長長嘆了一息,“哪怕以她現在修為是完全不用擔心尋常鬼邪近身的,可真正碰上了,她連劍都拿不動。”

盛玄怨回憶起了他初識瓊亦的那夜,她跌坐在小樹林中,原來想要吞噬她的不僅是那縊鬼,還有心魔。

“那她除了心病,染上鬼氣后是會引鬼作亂嗎?”

“蘇家長老和你說了?”陸予皓道:“確有此事,小五她自小沾上鬼氣后,較常人更加親鬼一些,或者說,是鬼邪愿意親近她。不過放心,一般只會招引些小鬼殘魂,不會引來什么惡靈的。”

盛玄怨松了一息。

“這么關心她呀?”陸予皓笑瞇瞇地支起身子。

“……”盛玄怨抿了抿唇。

“關心她就不要讓她看到恐懼之物,不要讓她擔心受怕,更不要讓她因為你而痛苦。如果你做不到,趁早離她遠一點。”他說著時,語氣陡然變重。

陸予皓是看著瓊亦長大的,在她沒有朝自己走來,而是回頭去看盛玄怨時,他就已經明白,小丫頭心里已經裝有別人了。

盛玄怨定定道:“我會的。”

“那就好。”陸予皓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又聽他問:“敢問,她是何時被令尊收為徒弟的?”

陸予皓思索一陣:“似乎是五六年之前,那會小五才十歲,因天資好,被阿娘破例看中了,勸著阿爹收徒。”

盛玄怨眉尾輕輕上抬。

“后來,阿爹愿意收她做徒弟了,她卻不肯拜師,被人按在宗祠里,跪了好些日,最后才松口答應,更了名字。”陸予皓話音有些低:“這些她受的苦,說出來你聽著也難受,可是,我阿娘當初執意留她,并沒有看走眼。”

“她五年修道足以抵上我十年刻苦,是天生該走這條路的好苗子。”

他又道:“實話與你說,小五她無親無故,只在外門有個干雜活的,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姐,她一直想查明自己的身世。你一個名聲在外的大族少主,不怕被人說閑話,可她是抵不住的。”

“盛兄,你能懂我這話的意思嗎?”

盛玄怨眸光深沉:“我懂。”他道:“至于那些話,若真有,我會替她抵上的。”

陸予皓松了口氣:“那就好,你也被別她每日樂呵呵,沒心沒肺的樣兒騙了,其實她心里藏著很多苦都不肯輕易說出來。”

“嗯。我知道,她喜歡藏心事,人卻很通透。”盛玄怨說著,想到了瓊亦往日與他說過的話,在她無意間說出的只言片語,在青楓鎮的街道旁,在小洼村里,在那無人的學室中,她告訴他的那些話。

陸予皓望著所剩無幾的杯盞,笑道:“聊了那么多,現在該問問你了,是怎么中意上我家師妹的?”

盛玄怨一怔,“我……”他撇過臉去,“有一日,我去學府南邊的偏僻處練劍,聽見山上有人在唱歌,循著歌聲去,就望見了她。”

她在晨曦中回首,眸子里進了光,像冬日里揉碎在暗淡天光下的雪影。

陸予皓笑彎了眼,而后正色道:“我師妹的歌喉確實為天下一絕,那盛兄是動情于她的歌聲了?”

“……不是。”盛玄怨心中想著瓊亦的模樣,否認道,那道淡青色的身影揮之不去,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留意到她的?從她抱著亂糟糟的尾巴沖自己展笑的時候嗎?從她在南山邊唱歌那日開始嗎?還是從她課上回懟孫夫子時起?

想過重重,他最后無奈地道:“她時常捉弄人,我……弄不過她。”

陸予皓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哈,盛兄你這般內斂的薄臉皮,肯定是會被她捉弄的。”見盛玄怨深深嘆氣的樣子,他攤手道,“小五向來皮的很,你越是怕羞她越得勁,下一次你回擊過去,叫她生羞,她就不敢妄動了。”

盛玄怨將信將疑。

“好了。”陸予皓起身,招呼店小二結賬,向盛玄怨道,“那我師妹,就交由你照顧了。”說罷轉頭離去,余他一人坐在桌旁。

瓊亦與蘇燁練了幾個時辰的劍,直到天色全黑才收拾著結束一日的練習。瓊亦揉了揉發酸的手臂,覺得幾分疲憊,一旁的蘇燁倒神采奕奕,說著哪些地方下一次可以配合得更好。

這家伙一到鉆研武技的時候就精神煥發,瓊亦心道,聳肩作應,轉念想到盛玄怨與陸予皓兩人背著她去喝酒,好奇心大增,不知他倆會說些什么,匆忙與蘇燁作別后打聽起她大師兄的下落。

去問盛暻他還不一定告訴我呢!她暗自腹誹著。

詢問路過的幾位弟子,他們說似乎見過瓊亦描述的那人,正在學府東門,她馬上向東門邊趕來。北風在夜里肆意刮著,屋檐下的懸燈吱呀作響,什么也照不清。學府內早已沒了人影,夜里這么冷也不會有人在這里喝風吧,瓊亦心道,聽見風捎來了對話之聲,她循聲走近,不遠處的墻后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是陸予皓與陸闌珊。

他們在說什么

瓊亦勉強只聽清了“聯姻”“婚約”幾個詞,她放輕步子又走近了些,聽見陸闌珊說著:“反正她整日里與那些人廝混一處,我同盛玄怨不熟,沒見過幾面。”

“闌珊,聽學的這幾月你沒和小五再鬧吧。”

“眼不見心不煩,見不到也沒鬧過了。”

是在說我……瓊亦隔著墻聽。

“那不挺好。陸盛兩族聯姻在外人看來幾乎已是板上釘釘之事,我先前還擔心盛家沒有合適人選,也擔心你不愿意。不過現在看來倒是好事,他們二人都……”

瓊亦心頭一緊,攥住了衣袖。

“她也配?!”

“不明不白的來歷,說到底也不算咱家的人!”

這話如驚雷般落入瓊亦耳中,她咬住了牙,閉緊眸子。

“闌珊!”

“哥!你每次找我說話不過幾言幾語都會聊到她,我是你的親妹妹還是她是?你從來都不問問我!”

墻那邊的對話一時激烈了起來,傳到瓊亦耳中卻聽不太清了,她后退兩步轉身就跑,沒跑開多遠迎面撞上一人。

那人與她相撞,懷里的書卷差點撞脫了手,在看清來者后,瓊亦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前面的路叫他暫時不要過去。晏庭深整理好懷中書卷,向上托了一把,他正從學室內溫習完功課出來,結果撞見了瓊亦,見她神色落寞輕輕一笑,將手里的行燈遞到她手中,仿佛在說要陪她走一段路。

瓊亦握著行燈長柄,繞路走出學府外好遠才敢說話:“這么晚了,晏兄怎么還在學室里讀書?”她微微笑著,語氣勉強。

行燈里的燭火忽明忽暗,似乎下一秒就會被風撲滅。

“我倒想問問陸姑娘發生什么了呢。”晏庭深回憶著墻外的爭執聲,笑道:“偷聽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我一開始沒想偷聽!”瓊亦說完結結實實地嘆了口氣:“算了,沒什么。”

“不找人說說悶在心里,可就得自己難受一整夜了。”晏庭深望著她,勾唇道。

瓊亦撇了撇嘴,腦海里全是陸闌珊那句“她也配?”,回道,“不過是陸盛兩族聯姻的事。”

晏庭深雖對這類傳言不感興趣,卻也略知一二,想著盛玄怨的年歲,開口說:“你確實還需再等幾年。”

瓊亦疑惑抬頭:“哈?”

“陸姑娘你不知道盛兄對你的心意?”晏庭深托扶著手里的書卷,詫問。

瓊亦目視前方,輕道,“他沒說,但也沒藏。”

晏庭深問:“那你對他呢?”

“我說了,你可不要告訴他。”

“為什么?”

“因為靠別人傳達情感太過怯懦,我要他親口告訴我。”瓊亦瞳中閃著燭火,“我也會親口告訴他的,不用你說。”

晏庭深莞爾。

“我當然對他,那什么了。”瓊亦別過頭去,“他和別人都不一樣。”

“但是,就像陸闌珊說的那樣,我不配。”她頓了頓:“仔細一想,她說的很有道理。”

原來是聽到了這個。晏庭深心道,他開口:“何出此言?”

“晏兄未曾聽過關于我的傳聞嗎?”瓊亦反問,那些話前些日可是傳得夠響亮了。

“想了解一個人是不必聽信這些的,夸張與扭曲,往往與自己所接觸到的相差頗大。”他搖了搖頭,“所以我不甚在意這些。”

瓊亦思索片刻:“他們說……我只是個被門下雜役收養的遺嬰,在那雜役去世后一心拜進陸氏門下,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眼狼。‘當初以牲口價買來的東西,見到地位高的就不顧一切往上爬……’”

瓊亦一聲輕笑,全然不屑:“不過除了對我為人的污蔑外,身世什么的,都是真的。”

“這樣的人,的確配不上盛氏少子吧?”她沖晏庭深笑著,眼神里留有幾分讓人難以覺察的失落。

“陸溪言。”晏庭深淡淡道,“你能做到不在意那些傳聞,說明你打心底清楚自己不是那樣的人。現在卻對陸小姐的話耿耿于懷,是因為你已經不認可自己了吧?”

“是啊。”

二人沉默一陣,已然走至宿處,在路口作別之時,晏庭深漫不經心問道:“陸姑娘,冒昧一問,你被收養于陸氏門外時年方幾歲?”

瓊亦想了想:“我不清楚自己的具體年歲,陳伯說像是兩歲的樣子,確切來講是天卯二十一年。”

晏庭深整個人一滯,夜色中瓊亦未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將手里行燈歸還他后向自己宿樓行去。

天卯二十一年……

晏庭深握著的行燈,在寒風中卷熄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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