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都有默契了。”
明明是一句夸獎,可落到二連的耳里,卻無比的陰森。
不由自主的,背脊發寒。
“過……過獎了。”
站在最前排的一人,顫顫地接過話。
連他們自己都摸不透,對墨上筠的這種害怕、恐懼是從哪兒來的。
不知何時起,想到墨上筠站在對立面,就有種從骨子里滲透出的膽顫。
明明,墨上筠從進連隊開始,也沒對他們做多過分的事,只是下馬威有些狠而已。
“飯前拉歌,”墨上筠晃了晃空的保溫瓶,語速極慢,視線寸寸從他們身上掃過后,才和氣地挑眉,“有這么個規矩吧?”
眾人噤聲。
還真忘了。
只顧著趁墨上筠不在,抓緊時間快點吃完晚餐,連身為排長的張政和林琦都沒這個意識。
“報告!”張政鼓起勇氣喊道。
“說。”
“我們現在就拉歌!”張政一字一頓、鏗鏘有力。
“大過年的,改一下歌……”墨上筠頓了頓,道,“《小白楊》都會唱吧?”
“會!”
眾人齊聲吼道。
“那唱吧。”墨上筠爽快道。
說完,她往門邊上一靠,渾身跟沒骨頭似的倚著,看模樣,怕是要跟他們耗一會兒。
二連的人面面相覷。
半響,在張政和林琦的指揮下,成方陣隊站好。
“一棵呀小白楊,長在哨所旁……預備——唱!”張政在前方帶頭。
“一棵呀小白楊,長在哨所旁
根兒深,干兒壯,守望著北疆
微風吹得,吹得綠葉沙沙響羅喂
太陽照得,綠葉閃銀光
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
小白楊,小白楊
它長我也長,同我一起守邊防……”
歌聲嘹亮,卻個個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唱到這兒,適當地停了下來。
墨上筠靜靜地看著。
心想給了他們這么大個機會,倘若真的不抓住,他們的智商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這時,人群中響起向永明的聲音:“三、二、一——跑!”
話音一落。
眾人立即回過神來。
當下,什么拉歌、晚餐、墨上筠,齊刷刷被拋在腦后,所有人拔腿就跑,哪管什么形象和尊嚴,避開墨上筠才是最要緊的事兒。
墨上筠默默地看著,一動不動的,更不用去抓倆漏網之魚。
“呵呵,他們溜得挺快的嘛。”
炊事班班長走過來,一臉看熱鬧的表情。
離開食堂的墨上筠,是從炊事班的食堂進來的,當然通過了這位好事的炊事班班長。
“班長,麻煩了。”墨上筠朝他交待道。
班長豪氣沖天地朝她擺手,“小事一樁。”
到時候熱個菜而已,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算不得什么大事。
跟他告別,墨上筠拎著保溫杯走了。
炊事班班長站在食堂門口,看著墨上筠慢條斯理離開地身影,只覺得二連那幫家伙在她手上,絕對是栽定了。
完全是被當猴耍啊。
墨上筠走向宿辦樓。
卻,碰上了迎面走來的朗衍。
朗衍剛開完會回來,得知墨上筠回來后發生的事,正琢磨著今晚避開墨上筠、當一次隱形人,可還沒來得及避開呢,就直接撞上了。
兩人隔了十來米的距離。
朗衍頓住步伐,盯著墨上筠看了三秒。
然后,自顧自地念叨一句“不知道指導員在哪兒”,緊接著便轉過身往回走。
一副陷入沉思、我完全沒看到你的模樣。
“朗連長!”
他剛走一步,就聽到墨上筠的喊聲。
朗衍腳步一頓,但很快就裝沒聽到,繼續往前走。
很快——
“你確定要躲嗎?”
身后傳來涼颼颼地聲音,帶著十足的威脅之意。
朗衍在心里嘆了口氣,無奈地轉過身來。
墨上筠不急不緩,跟散步時的往這邊走,路燈在她前方亮著光,身后拉的影子越來越短。
“墨副連,你……回來了啊!”
說到最后,朗衍特地加重了語氣,甚至刻意表露出幾分欣喜。
也挺會裝的。
距離他一米遠左右,墨上筠緩慢的步伐停了下來。
“你這……”墨上筠眉眼挑笑,故意上下打量著他,“過了個年,胖了吧?”
朗衍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才五天沒見,哪來“胖”一說,存心膈應他一下,找茬呢。
朗衍皮笑肉不笑的,沒有回應她的諷刺,反倒是轉移話題,“怎么樣,吃飯了沒有?”
“剛吃。”墨上筠道。
朗衍一臉惋惜,“那挺不趕巧的,我正要去吃。”
“不急,”墨上筠瞇起眼,“我有點事跟你說。”
“咳。”朗衍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神色頗為僵硬,“你說。”
墨上筠掃了他一眼,閑閑道:“你們跟三連那檔子事,我已經知道了。”
自認為做好心理準備的朗衍,此時此刻,也難免露出驚訝的表情。
知道了?
說好的“試試能不能瞞住她”呢?!
說好的“抓住黎涼不依不饒”呢?!
逗二連玩呢!
“不是,”朗衍苦惱地皺起眉,“你怎么知道的?”
墨上筠笑了,不答反問:“這么多人知道的事,你覺得,能瞞得住嗎?”
一個秘密,就她知道,只要她不愿意說,誰也不會知道。
一個秘密,全連都知道,只要她想,他們半點破綻都能被抓到。
畢竟范圍太大、空子太多了。
當然,這一次知道,是他們的漏洞太大。
讓倆見到她就慌張不已的人當哨兵,真當哨兵的存在就是跟他們通風報信呢?
“行吧。”朗衍倒也爽快,索性也不遮遮掩掩的,“既然你都知道了……你想說什么?”
“去辦公室說。”
掀了掀眼瞼,墨上筠朝鬼鬼祟祟的藏著兩人的灌木叢掃了眼。
隱藏的過于明顯,也不知他們的潛伏偽裝練著是干嘛用的。
朗衍似乎也察覺到了,點頭道:“好。”
兩人一路都沒吭聲,不緊不慢地回了宿辦樓。
至于身后的小尾巴,見“偷聽無望”,也只得就此作罷。
一進辦公室,朗衍就把門給關了。
“說吧。”
朗衍把文件夾放到辦公桌上。
墨上筠走向飲水機,擰開保溫杯的蓋子,接了點熱水后,又走了回來。
“這件事,我會當做不知道。”
將保溫杯放電腦旁,墨上筠慢條斯理地出聲。
“……哦?”朗衍頗為驚訝地看著她。
墨上筠走到辦公椅前,隨手翻了翻近幾天的訓練資料,“我知不知道,本來就沒有任何意義。”
事情因她而起,但,根源卻不在于她。
朗衍沉默了。
漸漸地,神色有些沉重。
過了片刻,他問:“你想說什么?”
“知道三月的軍區考核嗎?”
朗衍點頭,“知道。”
年底的時候,他從上面得到軍區考核的通知,近期內,上面就會采取方式從偵察營選拔一定的名額出來。
聽營長說,墨上筠早先就被定下了,成為這次軍區考核的人員之一。
“我問過了,”墨上筠抬眼看他,“選拔時間定在假期結束。”
下午,她就跟閻天邢打了電話。
當然,日期是她提議的,而閻天邢在考慮過后,同意了。
“所以?”朗衍凝眉,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啪”地一聲,墨上筠將手中資料丟在了辦公桌上。
“我打算讓三連一個名額都搶不到。”墨上筠的語氣倏地冷了下來。
朗衍停頓了下,將她的話在腦海里過了兩遍,強行把那份驚駭的情緒壓下后,讓自己恢復冷靜。
“我覺得這事還需要商量一下,”朗衍冷靜分析,“雖然這事確實是三連不對,但我們二連也算沖動,你若真這樣做了,絕對會得罪三連,到時候保不準影響兩個連隊的關系。”
“我倒是覺得,”墨上筠聲音涼涼的,目光隱藏著危險,“做錯了事,就得承擔責任。”
不知為何,這樣沉著而危險的墨上筠,讓人毛骨悚然。
朗衍想了想,然后道:“是這樣的,我覺得咱們一碼歸一碼,這件事就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只要我們明天贏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倘若二連輸了呢?”墨上筠打斷他。
朗衍一時語塞。
倘若二連輸了,那么,就是二連結結實實地吃了次虧。
“朗連長,”墨上筠半倚在辦公桌上,斜斜地看著朗衍,“我來的時間不長,但你應該知道,陳連長是怎么護短的。”
“……”朗衍沒說話。
于是,墨上筠繼續道:“你講道理、公正客觀、就事論事,比只會擼袖子干架的人來說,好太多。但是,帶兵打仗不能全靠講道理,我們本來就是要動刀動槍、上戰場打仗的,軍人,該硬的時候也得硬。這一次,是他們要跟我們結梁子,我們受了氣,憑什么要忍?”
“反正,”墨上筠眸色一冷,抬起手指在辦公桌上叩響,她一字一頓,“這件事,我忍不了。”
朗衍怔怔的看著她,竟是無法反駁。
就如墨上筠所說,在連隊遇到事的時候,他會第一時間分析對錯。
他們連做錯事了,他會站在連隊面前,將事情好好解決,但,他們連做對了,他也會為了避免讓人難堪,息事寧人。
久而久之,盡量減少跟其他連隊的沖突。
但是——
他忽然覺得,自己錯的有些離譜。
是的,他們是軍人,該硬的時候就得硬。
就像墨上筠教訓自己連隊被人圍觀那次,她直截了當地去了陳連長那里,給二連把場子找了回來。
陳科最后也沒對她怎么樣。
二連當時清掃了一連的積雪,還堆了無數的雪人諷刺一連,那時候,墨上筠也是極其護短地站在二連這邊的。
那陣子,一連也沒跟他們結下梁子,只是想方設法地想找場子。
這里,始終跟外面不同。
眼下這樁事,探究根源,確實有些嚴重。
倘若明天的比試,二連真的輸了……
朗衍忽然覺得有些憤怒。
“我覺得,”朗衍神色頗為沉重,朝墨上筠點頭道,“我應該反思一下。”
墨上筠眉頭微動,驚訝于朗衍如此迅速地意識到自己的不足。
她以為,得用點強硬的手段才行。
“不管明天二連輸沒輸,你都放手去做,”朗衍說著,瞇了瞇眼,語氣放松下來,“結果嘛,我來擔就是。”
“行,那這事到底為止。”墨上筠揚眉,把桌上的那份訓練資料拎起來,“我們來說說前幾天的訓練問題……”
“……”朗衍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不是吧?
今天下午才回來,她連歇都不歇一下,一樁接一樁的事來辦,還沒完沒了了?!
“朗連長,”墨上筠語氣加重,手指在桌上叩了叩,恨鐵不成鋼地道,“心軟了吧,這才幾天,就讓他們偷懶了?如果我走了,你是不是得把他們當孩子哄啊?要不我離開前,給連里買幾箱奶粉和奶瓶,就當意思意思?”
無形的怒氣,登時鋪天蓋地地洶涌而來。
這下,完全沒理可說。
朗衍立馬認慫,“我的錯,以后絕對不會了。”
“以后?”墨上筠瞇起眼,朝他笑。
“你……你說,怎么解決?”
“既然是你慣的,他們缺了多少訓練,全由你來補。”墨上筠從那疊資料里抽出一張紙,敲在桌面上,“我幫你算過了,今天晚上,絕對能補完。”
朗衍內心驚悚萬分,簡直怕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