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清

第四十一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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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張了張嘴,卻沒有叫住他,直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內,也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臉上神色劇烈變換著,一言不發。婉貞不明所以,只能陪他一起呆呆地站著。

過了許久,他方才長長吁了口氣,神情復雜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進來吧。”隨即,轉身走進了殿中。

婉貞雖然一頭霧水,但轉念一想,便也釋懷。

男人都是爭強好勝的,有些自尊心強的男人更是不屑于接受別人的勸慰,更惶論這個“別人”是個女人了!這次讓自己來安慰他,想必是慈禧的強制命令吧?他作為皇帝,八成是極不甘愿的。長久以來,他都只能被動接受慈禧的安排,全然無法自己做出任何決定,對這樣的事情必然不會心情舒暢到哪里去,會有這樣的表現也實屬正常!

兩人一前一后走了進去,然后光緒便悶不吭聲坐到了書桌后面,似乎變成了個啞巴,一言不發。他不說話,婉貞自然也覺得尷尬,更是沒什么話好說了,兩人于是都沉靜下來,大殿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光緒低著頭,眼光落在桌上鋪好的宣紙上,那已經畫了一半的翠竹,他卻視若無睹。

心中一片焦躁不安,他知道自己在生氣,卻不知道究竟在氣些什么。氣自己?還是氣慈禧?還是二者皆有?他說不清楚。

愧疚感幾乎將他湮沒,他不敢抬起頭來,更不敢看向婉貞。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不是已經想好了嗎?即使慈禧再怎么懲罰他也認了,大不了一死,但卻萬萬不能害了婉貞的一生啊!可為什么他卻任由李蓮英將她留下,什么也沒有做?!

他內心的矛盾和慌亂不知不覺中已經影響了大殿里的氣氛,婉貞只覺得怪異的感覺慢慢滲透進了骨子里,漸漸如坐針氈,渾身的不自在。光緒的沉默令她覺得自己很多余,明明慈禧把她派過來就是為了跟光緒說話解悶兒的不是嗎?

咬了咬下唇,她覺得不能這么下去了。鼓起勇氣,她壯著膽子站起身來,走到光緒的身邊,目光四處流轉著尋找可能的話題。忽然,她看到了桌上的那幅圖,頓時眼神一亮,問道:“皇上,這是您畫的嗎?”

光緒正覺得氣悶,聞言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道:“你說過要盡量找些事情來做,免得總是沉迷在過去的事情中,無法自拔。朕左右也沒什么事干,便畫些字畫,也算是打發時間吧。”

婉貞見他終于開口,頓時松了口氣,欣喜地笑道:“皇上這么想就對了。人生在世,既然活著,總要想辦法讓自己快樂才是,不然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光緒的心情好了點兒,正好這對話也稍微轉移了一下他的注意力,令他不至于全神貫注在對自己的厭棄上。于是他抬起了頭來,看著婉貞問道:“你看朕畫得怎么樣?”

婉貞不由一愣,隨即困窘不已,訕訕地說道:“這……皇上,恕臣妾駑鈍,看不出來。”

光緒卻當她是不好意思當著自己的面兒批評,自嘲地一笑道:“你照實說,朕不會怪你的。朕的身邊已經沒有一個肯跟朕說實話的人了,難道你也要跟他們一樣么?”

婉貞又是一愣,急忙分辯道:“不是的,皇上,臣妾是真的看不出來。”

光緒仍是不信,道:“你是崇禮的女兒,自幼便當習得琴棋書畫,如何能看不出來?”

婉貞大汗,頓時無比后悔自己怎么會找了這么個話題來自曝其短?

若她是真的婉貞,那沒什么話說,必定如他所說那樣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可她明明是個冒牌貨,又哪里懂得這些?從小她就沒什么藝術細胞,也沒上過什么書畫班之類的課程,若是讓她看漫畫倒還說得出點道道來,這國畫……可真的難倒她了!

沒奈何,在光緒灼灼的眼神下,她只得硬著頭皮,拿出那條已經用過千百遍的蹩腳借口,說道:“回皇上的話,臣妾去年曾經大病一場,病好之后,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也包括這琴棋書畫什么的。所以,臣妾并不是不愿說,而是真的無法評判啊!”

光緒一愕,急道:“你病了?還病得那么厲害?!”

婉貞不由錯愕,沒想到他居然如此輕易就接受了這個借口,簡直比載濤還要好哄。再看看他眼神中那發自內心的關懷,心中頓時一股暖流流過,笑了笑說:“皇上不用擔心,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現在除了忘了一些事情,其他的倒也已經完全好了。”

光緒忽然覺得一股無名火冒了上來,怒道:“載濤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會讓你生了那么大的病呢?居然把那么多事情都忘了,必定是病得不輕的,他究竟在干什么?!”

婉貞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得病的事情居然會引起光緒那么大的反應,急忙勸慰道:“皇上,不關貝勒爺的事,生病這種事情,誰又能說得出個所以然來呢?況且,貝勒爺對我也是極好的,只是偶爾的疏忽罷了。這事兒已經過去也就算了,您放寬心,千萬別為這點小事氣壞了身子,萬一有什么意外,臣妾擔待不起啊!”

光緒聽了這話,猛然一下回過神來。

他是誰?他跟婉貞有什么關系?載濤和婉貞夫妻間的事情,他又有什么資格和立場去生氣呢?況且婉貞這不是好好兒地站在自己面前嗎?沒病沒痛的,顯見不管當時病得如何,這會兒已然完全沒有問題了。那么他還在意什么?這氣生得好沒道理!

他頓時有些尷尬起來,干咳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困窘,喃喃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卻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