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清

第五十一章 焦急

也不知哭了多久,一雙手輕輕地伸了過來,撫住了她的肩膀,傳遞著無言的安慰。

她微微一愣,擦了擦眼淚,轉頭看去。

光緒站在她的身后,默默注視著她,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帶著深深的歉意和憐惜。

“皇上……”她喃喃地叫著。

面對這個可以說是一切禍端源頭的“罪魁禍首”,她的心中五味雜成。

能怪他嗎?她……不知道。其實,他不過跟她一樣,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蟲罷了。

“你都知道了?”光緒黯啞著嗓音,問道。

婉貞點了點頭。

他頓時一陣心慌,愧疚和難過幾乎將他整個兒淹沒,他甚至不敢再直視她的眼睛。

她都知道了!會怎么看待自己?輕視?鄙夷?還是憎恨?

“抱歉,都是因為朕……”他囁囁地說著,卻說不下去了。

能說什么呢?道歉?有意義么?事實是,他根本無法改變慈禧的決定,根本無法承諾給不起的自由!

“這是你的本意嗎?”婉貞看著他,問。

“不!當然不是!”他又是一陣心慌,急忙辯解,“朕當然不想這么做!你是載濤的福晉,而且那么溫柔善良,理應得到小心呵護,在貝勒府里享福的,而不是跟朕一起被拘禁在這種地方……”

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因為在他面前,一張帶笑的淚顏仿佛初春綻放的小小花蕾,瑟瑟寒風中依然小心翼翼、執著堅強地展露出細嫩的花瓣,一瞬間,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給緊緊抓住了。

“那就是了,皇上。”婉貞哽咽著,卻仍然堅強地露出了笑顏,道,“這事也怪不了你,你也是身不由己罷了,我知道的。”

那笑容仿佛一把尖刀刺穿了他的心臟,血淋林的痛楚讓他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不由自主,在他的理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雙手便仿佛有著自己的意志,緊緊抱住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婉貞!”他哽咽著,喃喃地說著,像是一種誓言,對她,也是對自己。“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出去的,一定!”

婉貞依偎在他的胸前,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痛哭失聲。

然而,對于這兩個無權無勢的人來說,抱頭痛哭似乎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光緒是個不管事的主兒,大清朝的軍政大權全都掌握在慈禧太后手里。但這并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必須由慈禧太后親自處理,各地報上來的折子首先必須在軍機處走一轉,由軍機大臣們決定好事情的輕重秩序,甚至是提出解決方法的建議,這才上報給慈禧做最后決定。因此,除了慈禧太后之外,大清朝廷中最有權勢的官員,恐怕就是軍機大臣了。

須發皆白的張之洞坐在軍機處里,屋里的炭火充足,將整個房子烘得暖洋洋的。他只穿了一件單衣,額頭卻還是有些微微見汗。

放下了手里的折子,他嘆道:“純如果然不負重托,黑龍江的事情交給他,果然是對了。”

載灃從案幾旁抬起頭來,問道:“張大人,是那個伐木合同的事嗎?”

張之洞點點頭道:“純如跟俄國人軟磨硬泡了四年,總算是磨得他們讓了步。與原來的合同相比,俄國人的伐木地段被限定為火燎溝、皮洛、杈林河三處,火燎溝和皮洛長不過三十里,寬不過十里,杈林河也不過長五十里,河右岸寬二十里,左岸寬十五里。新舊合同相比,昔之所損失者,或爭回十之八九。不容易啊!”

載灃精神一振,贊道:“程大人果然好手段!”旋又皺起了眉頭,疑惑地說,“我記得,當初跟俄國人簽訂這個合同的人乃是周冕吧?”

張之洞冷哼了一聲,蔑道:“周冕?此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載灃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忽聽外面有人說道:“稟醇親王,載濤貝勒求見。”

載灃不由得一愣——載濤跑到這兒來做什么?

不過他這弟弟從來就不關心政事,更是極端厭惡到軍機處之類的地方來,今兒個居然會主動出現,若不是心血來潮,便必然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他心頭一驚,看向張之洞道:“張大人,我去去就來。”

張之洞本就是個老而成精的人物,聞言也不問原委,笑呵呵地說道:“左右現在也沒什么事,醇親王請自便。”

載濤作了個揖,轉身匆匆走出了軍機處——載濤雖然是皇室宗親,但卻沒有官職,即便是有,也不到可以進入軍機處的級別,只能在外面等著。

出了城墻,只見載濤身穿一身深藍色的行袍,外面套著馬褂,頭戴暖帽,正不安地走來走去,神色焦急。

一眼看到載灃出來了,他立刻迎上前去,叫了一聲“五哥”。

載灃看了看他,一眼便看出他眼中的惶急,心中詫異,笑了笑道:“老七,今兒個是什么風把你給吹進來了?明明平日里好說歹說也不肯接近半步的人,居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他想借這插科打諢放松一下載濤緊繃的神經,不過顯然是失敗了。載濤的神情根本沒有任何放松的跡象,仍舊一臉的緊張和焦急之色,說道:“五哥,有件事情,想要找你和五嫂幫幫忙。”

載灃心中更加的驚疑不定了。

記憶中從未見過載濤有如此驚慌失措的時候,平時他總是一副恬淡的樣子,似乎什么不放在心上,那種灑脫和淡然總是令自己和老六欣羨不已。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夠令他如此這般驚慌?

“什么事?”他問。

載濤看了看四周,走前兩步,在載灃的耳邊低聲說道:“五哥,老佛爺把婉貞叫進宮里去,已經五天了!”

載灃一驚,急忙伸手止住了他的話頭,左右打量了一圈,確定沒有任何人能夠聽到這句話,這才深吸了口氣,陰沉地說:“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回去。”

載濤點點頭,沒有多說,緊跟著載灃離開了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