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一大家人,在游寒村過大年,一直過到吃完大年初一的晚上飯才離開。
朱家人最大的感想是:那咋還拉肚子呢?白瞎那些好飯菜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左家水缸里的水,被神仙水稀釋過。
燜飯燉菜里用的水,全是好料。
由于家里有仨孕婦,不敢喝太純的。
要不然仗著滿山在,大伙要是全喝純的,朱家人更會受不住。
朱家伯母回到家后,感覺jing氣神好多了。以往睡覺總是多夢,她剛到家那天,卻睡的非常好。
朱老大朱興昌也疑惑,他這回喝了半斤酒居然沒頭疼。以前被人打過腦袋,多少是有點兒后遺癥的。時不常的,天特別冷時,頭疼。這也是他不敢押運走遠道的原因。
朱興昌將這種變化歸為:“好酒就是好酒啊,難怪賣那么貴。”
朱家人離開后,三胖子接踵初二就往府城趕路。
他路上只耽誤三天,初五就和楊滿山到達府城的酒鋪子。
出發前,三胖子去游寒村特意看過小稻。
小稻是大嫂嘛,他尋思去看一眼,這是一種尊重。
就可見三胖子在家那幾天真挺忙乎。
掐頭去尾,要論消停歇著,只大年三十那日算是躺炕頭上好好歇乏。
三胖子登左家門時,倒沒拎啥值錢的,只拎點兒他娘拿手的黃豆醬。他娘嫌寒磣,他說沒事兒,聽德哥講過,小稻嫂子夸過娘下的大醬。
說完又一頓,囑咐他娘:“等到德哥媳婦生孩子,娘,你別忘了去下奶。下奶是要拿點兒值錢的,別摳摳搜搜。哥嫂們要是不樂意,你就和他們細掰扯,我那些工錢可是充了公,大伙要一起花的,別心里沒數。”
被他娘好頓罵,讓他趕緊娶媳婦就分家,讓他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家里的哥哥們憨厚著呢。已主動提過,開了春左家要是忙不過來,為了三胖子也得去左家幫忙。
不像他,心里只將朱興德放在第一位。
別說那些哥哥們了,爹娘都不如朱興德。上輩子你們指定是親哥倆。緣分沒盡,這輩子又再續。
三胖子哈哈笑著說很有道理。
他現在養的白胖,又拿著很高的工錢,比二柱子和六子還享福,全仰仗德哥和左叔一家子。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至于相親,三胖子這次回老家沒談成對象。
三胖子嫌棄那家的女兒各方面很一般,那家人想法倒不一般,長了一雙勢利眼。總是變相打聽他能不能接觸到釀酒,暗示往后十年八年,他能不能自己獨立開間鋪子。
他出于禮貌忍了又忍,想著敷衍過去,好聚好散。卻沒想到在最后吃飯的時候沒忍住。
那鎮上姑娘的舅舅緊著強調女方家是鎮上人,他家是村里的,他多有福氣什么的,本來不想考慮他……那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
三胖子沒忍住站起來說,那就接著別考慮了,來了才發現自己確實配不上,先這么著吧,他是一個臭打工的,還要著急趕回府城,以免主家不高興,實在沒空再多聊,就喊著娘和介紹人大姨走了。
過后被他爹拿笤帚抽了兩下,說托了不少關系才找到的好對象,很不容易。
三胖子大年三十,站在炕頭發誓賭咒,“爹,俺指定給你找個府城的兒媳,鎮上算個屁。您要是能等,或許京城的都不算事兒。”這才給他爹重新逗樂。說他在外學會吹牛逼了,行啊,真是長了本事,不錯。
而三胖子和楊滿山在初五匆匆趕到府城后,秀花和白玉蘭他們自是也放心的往家回了。
主要是存好了神仙水,她們要抓緊時間回去開工。
這次回家,多了李家四口人,車上比較擠。
擠得甜水直皺鼻子。
多虧孩子被教的好,從不亂發脾氣。
明明自己都伸不開腿了,過了年才四歲,卻知道要謙讓李家六歲病弱的小哥哥,讓人家靠在車廂上,將棉被圍在身上。
李二媳婦不讓,說甜水是小小姐,沒遭過什么罪。棉被先讓甜水用,她家的倆娃沒事兒。
甜水反駁:“家里沒有大小姐、小小姐,太姥姥說了,凡是去我家的都是一家人。再趕明不要那么說了,小哥哥身體弱,理應多照顧他。”
這小嘴叭叭的,特能說,惹得李二媳婦心暖的不行。
一路上,李二媳婦舍了自家的娃,將甜水緊緊抱在懷里。用自己的身體給孩子取暖。做的熱乎飯也是先可著甜水喂。
路上積雪很厚。
除了甜水和李二家病弱的小子,連秀花在內,剩下的人幾次下車推車走。
一走就是二里地。
按理說,連續趕了幾日路,回城又沒有去的時候天氣好,秀花應會被凍得哆哆嗦嗦到家。
但事實上,當車輛抵達游寒村,車上的棉簾子掀開,秀花那副金耳釘極為扎眼。人家都沒用棉頭套御寒。
白玉蘭頭上的銀玉蘭簪子也閃閃亮亮。
甜水的銀項鏈,戴到了棉襖外面。
之前,她們都沒戴,是過了寒山那段路特意戴上的。
再說之前戴也沒用,誰能瞧見啊?
用白玉蘭的原話就是:戴上首飾下去推車,回頭還得上霜。快拉倒吧,別再丟嘍。
“哎呦,快讓我看看,這是誰回來啦。”看守小賣鋪子的羅婆子,一路帶小跑沖了出來。
菊花奶奶是端著手里的簸箕,跟在車后面一路來到左家。
被人問,你老端簸箕干啥。
菊花奶奶一拍腿,“看到老妹子只顧激動,忘記將簸箕扔家里了。”
左里正披著棉襖,一看就知是匆匆趕來的模樣。
左里正面上和左撇子說話,問一路如何,行了幾天路,李二又是誰,眼睛卻盯著秀花正彎腰下車。
也不知妹子胖了瘦了。
左里正和秀花隔著人群,匆匆對視一眼。
到這時候,左家門口圍觀的人已經很多了,石九嫂子她們全來了。大家全都很好奇府城什么樣,那面酒鋪子賣的好不好,在那面過年和在村里有啥不同,快給咱一輩子都沒有去過府城的講講。
就在這時,左家西院的李老太太忽然雙手一拍,一驚一乍指著秀花的耳朵道:“我就說,嬸子好像變了模樣,難怪啊難怪。”
有不明白的問:“怎的了?”
“快看我嬸子和玉蘭的耳朵。金的啊,那是金滴!”
這話惹得大伙全看了過來,盯著:哦豁,還真是。我的天吶,可見左家真是翻身農奴要做地主了。
秀花一臉無奈的樣子,用手指著李老太太的鼻子方向道:“你啊你,看那些沒用的,比誰眼睛都好使,一個頂仨。”
心里想的卻是:咱要的就是這效果。
秀花本來還想著,要是沒人發現,要假裝凍耳朵捂捂耳朵提示大伙,或是趁機扶扶女兒頭上的銀簪子。
誰都看不見,那不白買啦?
多虧著西院李老太太的大嗓門,這回全知道了。想必接下來一段日子,婦人們嘮嗑也會提這茬。
要不說呢,她不煩李老太太。
即使那婆子嘴不好,愛傳閑話,那也不招她膈應。
這種夸她家真富裕的閑話,她喜聞樂見。
秀花心想:
她可不想過好日子藏著掖著。
不像那有的人,在家吃肉,對外卻恨不得裝窮說喝粥。將門縫都堵上,讓別人聞不到肉味兒。
那是干啥呀?好運氣都會被那么念窮念沒了。
當然了,她不捂著藏著,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她主要仰仗一不怕被人借錢,二不怕被偷。
畢竟,誰敢朝她家借錢?
她家正經親家就屬羅家和朱家,那兩家暫時都不缺銀錢,借不著。
剩下的,朱興德大姨的下場沒看見嗎。
至于小毛賊嘛,就更不怕了。
她們家是靠什么發家出名的,還記不記得。
打擊貪官污吏。
打擊團伙偷竊。
團伙都給收拾的備不住已經見了閻王爺,哪個不長眼的還敢來偷她家。
給惹急了,朱興德會重新回去做捕頭。真能回去的,別笑話她敢想,大孫女婿在李知縣那里等于停薪留職。那種有能耐的人,想繼續回去做個吏還是難事嗎。
而她二孫女婿能給人扔大山上被蛇咬死,不咬死,用神仙水都能給人淹死。
她小孫女婿能當訟師,正好那孩子最近念書院嫌棄花錢多,有些上火。真有那不開眼的小賊撞到稀飯兒手里,能背背律例敗敗火。
所以說,她是秀花,她有恃無恐。
別看咱家在外面啥也不是,在這一畝三分地再擺不平可白混了,她們左家的目標可是,要做附近幾村的首富。
首富之家,咋可能藏著掖著不穿金戴銀。
快給這些人細瞧瞧吧,開開眼,別扯那沒用的了。
“你那耳朵眼也能戴,回頭等人少了,給你試試。”秀花對菊花奶奶貼心道。
知道這位老姐妹這輩子戴金的可能性太小了,換一般人,她才舍不得。
還使了使眼色,那意思等屋里人全都離開的再摘下來,要不然以免這個看,那個要看的。人家要試試,咱還能第一天回來就拉著一張臉嗎?
菊花奶奶有這話就已經很榮幸,這輩子和秀花當干姐妹真是不愧。
她坐在左家炕頭上,扯著秀花的手:“可不中,俺們大伙看看就挺好,別讓人摸。再給摸薄嘍。”
秀花又湊到菊花奶奶耳邊,小小聲沒動嘴提醒道:“一會兒你晚點兒走,我有東西給你。”
“嗯,快別說了,別讓人聽見。”
倆老太太一個眼神間達成默契,急忙和別的老太太們嘮嗑。
秀花給菊花奶奶帶的禮物是一把剪子,是那種小的,專門撿剪線頭用的。
菊花奶奶之前給了左家不少菊花,有許多都沒要錢。家里做點兒啥好吃的,也都惦記給她送一碗。
秀花尋思去趟城里給老姐妹買啥,老姐妹都不會舍得用。送布指定給兒孫,送擦臉的也是給兒媳孫媳,給吃喝沒新意,干脆送個實用的吧。也是玉蘭要添置新剪子,她正好看見了。
屋里那叫一個熱鬧。
正好年節沒過完,老太太們聊的全是這些天過年的事情。
白玉蘭和她的好友們聊的是:“嗯,你們看這細布,包孩子特別好,咱縣里沒賣的,你們要是相中了,回頭讓運酒的給捎回來一些。”
講的全是生孩子的事兒。
說人家城里賣孩子東西的特別多。
“你頭上那簪子?”
“嗯,是我娘非要給我買的”,白玉蘭幸福又謙虛道。
甜水是忙著回小屋抱住小稻,先娘、娘的喊了幾聲,想娘想哭了。
哭差不多了,還不忘抱一抱二姨和小姨的大腿,問一問二姨肚子里的寶寶乖不乖,又特意告訴小麥,小姨夫去了書院,府城那一趟房的鄰居羨慕壞了。爹爹沒空,也是小姨夫帶她去看煙花。
她看不見,人太多了,就坐在小姨夫肩上的時候,遇到了好些讀書人,那些人好像笑話過小姨夫。
甜水懵懵懂懂的,對那些讀書人的眼神形容不出來。就好像小姨夫抱著她一個女娃子是一種錯誤似的。她只知道要立馬下地,不敢再坐在羅峻熙肩頭。
“不過,小姨,有兩位叔叔是好的,是后遇見的,我跟著他們去了酒樓,吃了六種糕點。沒吃完,那兩位叔叔還非讓我裝起來帶走。”
小麥摸著甜水的腦袋說:“沒事兒,你小姨夫心里有數。是那種值得交往的,他就會去相處。要不是他在意的,他才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看來后遇見的兩位叔叔,才是你小姨夫的朋友。”
小麥猜的差不離兒。
羅峻熙才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
他心想:他都“倒插門”了,他還在乎慣不慣著孩子騎脖子嗎?什么形象好不好看的,哪里有那么多臭講究。
羅峻熙現在被朱興德影響的,慢慢變得只講究實惠。只抓重點。
他覺得下次科舉只要能一騎絕塵,這些微不足道的都不算事兒。只有考不上才丟臉。
那天,羅峻熙帶甜水出去玩特別開心。家里眼下就這一個孩子,疼著呢。再著,就是沖大姐和大姐夫如此待他,他也得對人家孩子好啊。
等到大屋里男人們那面,聊的就雜了。
聊打仗,聊田地,聊那面干活杵大崗的一天能掙幾個銅板。
左撇子還告訴道:“咱們這糞全是寶兒,要留著肥地。那都不夠用。不提村里,咱縣里也是那樣的。城里可倒好,天天往外倒,你們猜怎么著?”
“怎么著。”
“還得給收糞的錢吶。”
左家八爺爺叼著煙袋評價道:“這些個敗家玩意兒,那些城里人,腦子里有火泡。”
直聊到天黑。
送走了一波波人。
大家出門時嘴上都說著,才回來,快趕緊好好歇歇吧,事實上可見很沒誠意。
只左里正單獨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