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朱家伯母的歸屬問題,老朱家分家那日,居然全都表示能養老人,也是難得一見的場景。
搞得朱老爺子回到游寒村的家里,和朱興德私底下嘮叨都說:“我有被這種假像感動到。”
朱興德無奈地笑:“爺,你別說大實話,實話容易傷人。”
是啊,假像。
孫氏和李氏是真的打心眼里不想養婆婆,最開始被問到頭上,只有她們的男人在急急表態,她們是不吱聲的。
婆婆脾氣不好、事兒太多,還咬尖兒愛管兩口子的事兒。她們哪怕是想花自個錢置辦個物什,還要經過婆婆同意。
這樣長此以往一起過日子,倆人覺得太憋屈了。一個家里只能有一個女主人,要是婆婆跟著進城繼續當家,那和沒分家有什么區別。
所以本來孫氏和李氏是想咬死了一點不養老人的,奈何還是那個大岔頭讓倆人改變想法。
搬去縣里,冷不丁急急搬家會有一堆雜事,朱老二和朱老三眼瞅著要出門不在家,孩子們又太小。婆婆要是跟著去呢,能給看看孩子,幫著照料家里做口飯。
再加上朱老爺子拍板決定,話說的很直白:“趁著我還活著,這個我就定了,誰養你們母親,往后誰家就不用再給她養老銀錢。而其他幾家卻要年年給。你們母親在誰家,將來她自個的體己銀,包括她眼下住的屋子、名下的二畝地也歸那家。”
看看,還有房子田地和銀錢拿。
房子到時候還賣給大哥,哪怕只給二十兩都行。婆婆那屋子絕對值這個數。
李氏和孫氏這才改變初衷。想一想銀錢,也不是不能忍婆母的性情。
可是那日,讓朱興德和左小稻都出乎意料的是,朱家伯母卻拒絕了:
“我現在誰也不跟,你們每家要照樣給我養老銀,也別拿我吃住說事兒。
剛才你們分屋子,我住的那間屋,正如你們爺所說可沒分,我有住的地方。
老大,我住這里,要走你的院子、燒你點兒柴,可能還會用到你的一些家伙什,你總不能給我攆出去吧?”
朱興昌臉通紅:“娘,你說的那叫啥話。您隨便吃、隨便喝。我的通通都是你的。”
朱家伯母點點頭:“是,我話說的是不好聽,但我還是要先說到前面。免得將來日子越不好過,兒媳婦們會越是在心里摳門算計。誰知道往后會不會挑幾根柴火的理。”
這話說的孫氏和李氏面上當即臊起來。
她倆倒是羨慕起沒在場的汪氏了。
當然了,汪氏那個臉皮厚的,在場也不會覺得那話是在說她。
而朱家伯母歸屬問題是和小稻無關的,左小稻已經抱著孩子躲旁邊屋喂奶。
當時,朱興德也沒在場。
朱興德是不想聽,以免將來有點兒什么事兒,說句不好聽的,他爺沒了后,他伯母拽著他這個不相干的人讓給評評理,說他在場什么的。他正好借機去歸攏他那屋里剩下的物什。
朱家伯母:“老大,你也別說我住在這里隨便吃你的話,別讓人誤會,我可沒吃你的。和房子是一樣的道理,分家我名下有兩畝地。我一人能吃多少。就算往后你們各房小氣吧啦,嫌棄我吃你們哪家的了,大不了我去你們那里會帶口糧。”
朱家伯母當著朱老爺子面前,攔著三個兒子不讓他們插嘴。
她能猜到兒子們無非是想表態說,甭管到啥時候都不差她一口吃的,帶口糧是磕磣人,給她養老是應該的。
可她不想含糊著。免得將來兒媳婦們在外面說她吃住哪家的了。說養著老人了。
朱家伯母繼續說道:
“至于往后在誰那里會待的久一些,我只能說,誰家有事我就幫哪面。
我這個做娘的,也就能幫你們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像這次,我會先跟著老二和老三他們去縣里,幫著搬家忙乎帶孩子。
等到老二老三回來,那面穩妥了,我回村在老大這里也不能分家就不管他,差一不二的活計會幫老大家多干干。
我還有可能跑閨女那里住上一段日子,她要是生了娃,我要幫老閨女帶帶孩子。
這樣做,你們總不能說我是在偏向哪個吧?”
這話說的哥仨和蘭草差點兒沒掉下淚。
雖說朱家伯母沒罵他們一句,他們也從沒想過不養親娘,但是總感覺分家好像分錯了似的。親娘這種語氣是在埋怨他們。
然而朱家伯母還沒說完:
“要是我不能動那天,自是會告訴你們跟著誰過日子了。
而定下來后,像你們爺說的那般,到時我才會把錢和屋子土地都給那家。
不過那都是往后的事兒,往后你們要是誰家發達了,瞧不上我這點兒傍身銀,都不想養我也沒事兒。
我已經想好了,兒子們只要有本事有錢就行,我現在想得開,到時你們各家平攤給我蓋房子出銀錢雇人照顧我唄。不一定非得用兒媳婦,不是有個詞叫丫鬟嗎?能買丫鬟婆子回家的。
當然了,這是指你們有本事的情況下。你們要是沒錢呢,我就更不怕了,想必你們沖著我這屋子、兩畝地、手里那點兒錢也會搶著養我。誰搶到算誰的吧。”
朱家兄弟們紛紛七嘴八舌表示:“娘,咋可能是為您那點體己銀伺候您。您這丑話說的也太丑了。傳出去好像我們哥幾個從前咋滴您了似的,讓您這么不信任。”
朱家伯母聞言心里嗤一聲,她其實是打算向秀花嬸子學習,誰有不如自己有,這跟信不信任沒關系。要學著讓自己有底氣。有不好結果那天,自己也能承受得住。
而今年形勢不好先這么滴。
她剛才說的那話沒騙人,今年這種形勢,誰家需要她去給幫幫忙,她就去哪里。因為老二和老三要和德子出門了,情況擺在那。總不能分家了,她就不惦記親兒子不心疼孫子。
兩個兒媳婦是鄉下人又年紀輕,冷不丁去了縣里不行。她雖也沒什么見識吧,但總比兒媳婦們遇事要穩。也讓周邊住的鄰居看看,男人不在家,但是家里有老人,甭想欺負面嫩的媳婦。
等往后老二老三他們回來了,她還打算趁著自己能動也干點兒啥呢。
像秀花嬸子一樣,又不老,才不給兒子閨女打白工。有空閑去給幫忙行,等找到自己的營生就不去哪個兒子家了。
白干活,誰能記得她的好啊。說句不好聽的,她去縣里酒樓給人當個后廚摘菜婆子,一天哪怕只掙倆銅板,都比早早看兒媳婦臉色過活強。
所以這次分家,朱家伯母打定主意,不想早早定下來跟著哪家,先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事實證明,計劃沒有變化快。
朱家伯母才想著給自己找點兒掙錢活計干,這活就送上門啦。
她甚至連給二兒三兒子搬家都沒幫成,急火火的就先去打工。
給誰打工呢,羅婆子。
羅婆子之所以沒有提前發現左小麥和羅峻熙都有要隨車隊走的意圖,正是因為她從收完麥子就開始一茬茬賣鴨子和鴨蛋。
這把羅婆子忙的,腳打后腦勺,鞋能忙跑飛,不得不動雇人的心思。
而雇外人吧,她還真不放心。
自家人知曉自己事兒。
羅家鴨子調皮啊,有那么一段日子,經常趁著小麥不露面或是回去看孩子的空檔,鴨子們撒了歡胡亂下蛋。而羅家鴨子呢,又一天下蛋沒具體數。有時候玩高興了多下兩個,有時候鬧脾氣就給你擠出一個還會嘎嘎叫兩嗓子抗議。
羅婆子小心眼,她怕不知根底兒的人,偷摸揣走她沒發現的蛋。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
暗暗思量后,羅婆子又掂量一番遠近親疏的關系,她發現自個只能做到容忍親人偷她的蛋、占她的便宜。旁人要是偷吃了蛋,她會憋屈死的。
所以在人手不夠用時,又恰好遇到朱家伯母去游寒村恭賀左家搬遷。
當時朱家伯母和白玉蘭閑嘮嗑似的說了些心里話,那些話沒背著羅婆子,說起兒子們分家,又提及自己也想趁著能動做點兒啥,看左家和羅家干的紅紅火火有點兒羨慕。
羅母靈機一動,拍著巴掌就給人挖去了,讓朱家伯母幫她伺候鴨子、殺鴨子,拔鴨毛、刷洗鴨蛋、腌制咸鴨蛋。編籠子也成,按天給工錢。
為了表示誠意,羅婆子也是為了顧及朱老爺子和朱興德面子,這位畢竟是德子親伯母,別讓人聽了心里不舒服,覺得是在她手底下干活好像低人一等似的,她還特意細解釋一番。
大致意思是朱家那頭要是有事兒,羅家和朱家這都屬于是實在親屬,這都可以隨時回家看看,沒挑的。朱家伯母要是不想來回折騰,還可以隨她回家住,她很歡迎老姐妹一鋪炕上睡覺。
換作旁人跟著回家,羅婆子還不放心呢,真就得是朱家伯母這樣的身份。
吃就更是了,自家吃啥就隨著吃啥,沖朱興德,咱也不可能做兩樣飯,兩家關系擺在那。
朱家伯母一聽,這錢掙的舒心啊,她就當場點頭應下。
而這一干,就一直干到已經送走運酒隊伍,朱家伯母還在羅家繼續忙碌。
以上就是朱興德他們離開前,發生的各種大小事宜。
此時,已經進入深秋時節。
距離運酒隊伍離開已過三天,羅家卻忙碌的更為歡實。
羅婆子顧不上耍驢脾氣哭嚎兒子兒媳不聽她話非要離開,也沒空去想她孫子們的口糧,換成大姨二姨喂養會不會習慣,她有更上火的事兒焦心。
她的鴨子可不等人,養到一定的分量再接著喂就不劃算了,必須要趕緊殺了賣錢。
要么活捉裝籠子,給運到城里零賣時還是活著的,這樣即便賣不出去再運回來也不會太賠本。要么是需要按照買家要求拔毛成白條鴨,再扔到車上。后者是已經訂出去的。
難就難在運輸車是手推的。
因為附近十里八村所有能拉腳的牲口車,全隨著運酒隊伍走了,這么說吧,別看朱老大在家呢,他沒隨著去,那他也沒車了,全靠一把子力氣挑擔子。
你說啥?去縣里雇車往外拉鴨子?
好主意,可是沒有。
別忘了縣里那面所有的牲口生都經過細致統計,挨家挨戶被征用,然后隨著李知縣他們去送糧了。
聽說即便這樣,那還不夠用,附近幾個縣包括府城,配合永甸縣還送來了不少糧食、騾隊、人手、牲口嚼用、草藥之類的。
所以羅婆子萬萬沒想到啊,她這是啥命呀,好不容易今年咬牙來個大動作,貪心多養了幾百只鴨子,就攤上能張羅買賣的朱興德不在家,她那兒子兒媳不在家。
弄得她每日上百只鴨子、老鼻子鴨蛋需要往外賣,還不知要賣給誰。
等終于聯系上買家,知道要賣誰了吧,又不知道該咋運出去。真可謂,一步一個坎兒。算是掉進鴨子坑里。
可你要問她后悔干這個沒有?
羅婆子一定回答:不后悔。
她鴨子仰仗兒媳婦伺弄,養的沒費太多飼料就活潑可愛、膘肥體壯,這本就注定不會是賠錢買賣,并且還讓她家今年的幾十畝水稻田收成更上一層樓。
種過地的都知道,稻田地三分種、七分靠伺弄,鴨子在田里吃蟲等各種好處,才是她家糧食豐收的關鍵。
別人家繳糧稅那陣哭唧唧,連她親家老左家人的表情都很真實,瞧著有點兒喪氣。但她還好。
她當時是為了應景合群才拍一下大腿心疼嚷嚷:“艾瑪,沒活路了,咋收那么多稅糧呢。”
其實,她活路多著呢。
她兩年前的陳糧都沒吃完,更不用提今年養鴨子稻田長的那叫一個壯實,收割的時候惹來多少人圍觀和眼紅。
再著,她前期只靠朱興德在家那陣,幫她賣出去不少鴨蛋就回了不少本錢。細算下來,如果后期鴨子能賣的順利,實際賺頭要比自個沒養鴨前算計的還多。
可是話說回來,眼下難也是真難。還是那句話,朱興德走了,又沒車運。從養鴨一直到賣出去收回款,每一步都很艱辛。
這回羅婆子可算嘗到了真買賣人的心酸,想用物去換別人兜里錢是很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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