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長在不,那牛奶……”村里人找來了。
經過大伙一致舉手表決,不想喝牛奶了,要受不了啦。
村里井水眼下能喝,在死了一只王八后,第二只王八下井后能活。
馬老太一把給人推到門外,嚷嚷什么?找什么團長。
“有事兒與我講。”
聽完來意,馬老太進院洗了洗手。
她之前在后院種菜來著,又用濕抹布擦了擦頭發和身上,這才來到大門口一指:“走,前面帶路。”
到了村里,老太太就召集人宣布:“重新熬奶磚。”
可是,天如此熱,這幾日雨停了就開始持續高溫,熱的人喘不過氣,熬出奶磚放哪呀?
“不用你們管,還照以前給錢。”
她家十幾個地窩子已經接連收拾出來,地窖晾一晾,家里的村里的將木架子架好,陸續也能用。
馬老太來到村里,許多應該由宋福生拿主意的事情就落在了她的頭上。
“有外村人來?”
“是,穿的破破爛爛的,拖家帶口,白日瞅見讓俺們攆跑了。”
馬老太想了想說:“成立巡邏隊,必須死守村里的幾個口,一是防著他們偷東西,二是你曉得他們身上有沒有病?再給咱們過了病氣。”
任三叔立馬看著馬老太點頭:“好,我這就安排村里小子們。”
馬老太又囑咐說,“別讓人白干,啊?”
這年月,家里田地糟的那么厲害,水災后,家家又要徹底清理重新種菜,有的那牲口草屋需要重蓋,家里房子也要補休,讓人白干哪有空閑,還要攢一冬的柴呢,處處是活。
只有花錢,村里壯小伙們才能響應,給人實惠才能用心。
“如若你們不敢定下多給發幾個銅板,村里頭哪怕能補一頓飯也中。反正你們幾個輩分高的商量著來,總是要讓多干活的人見點好處,吃飽肚子的。”
一幫老頭子,這點事還不能做主嗎?
非要等她三兒和任族長拿主意。
“好好好,俺們幾個這就拿出章程,都用誰,怎么供值夜的小子飯,到時候定下來與你講,”任三叔一臉請示道。
馬老太無所謂的一擺手。
和她匯不匯報都行,任家村又不姓宋。
“馬妹子,另外還有一事兒。”
你管誰叫妹子呢。
馬老太斜睨任三叔一眼,扭過身:“說。”
“關于團長要獎勵各家的那個事兒,到底怎么個選法?最近我瞧著各家有些要松懈。”
“你別告訴他們什么時候出結果,你們幾個村里老人也弄出個巡邏隊。
一早上沒下地前或是從田里回來,吃完飯閑著也是閑著,你們幾個又干不了力氣活就去各家抽查唄。
如果各家看起來都差不多,你想選出拔尖的,就聞聞她家抹布有沒有味兒,擦完桌子,用手蹭一蹭桌子面黏不黏,檢查柜子下死角,用手抹一把他家窗紙是不是一手灰。
記得,時不常就去,不要走漏消息。
然后將每一次抽查各戶的表現記下,你不能最后要選出前三名時再檢查,告訴告訴他們每一次的抽查結果都被記入,他們一顆心被吊著還能松懈?”
“馬妹子,你說你咋這么能個呢,真的,”任三叔真心夸贊。
能個,就是利害的意思。
馬老太眉毛微挑一下,哼,還行吧。
總之,類似于這種要尋宋福生的事,馬老太全給攔下了。
老太太能拿主意的就拿,拿不下的就暗示村里人去找任族長。
是,任族長也要考試,不應該打擾,可是比起兒子來,誰讓任族長是里正了?
宋大伯也出動了,必須讓侄子不分心。
本職工作:下田,干完下田的活后,他還給自己找事干,再不躲懶。
大伯和高屠戶一起,不僅將宋姓奶牛們衣食住行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而且還放牛、放騾子。
哪怕那些奶牛按照木牌已經歸屬村里別家照顧,他倆也主動的攬事說:“快些將牛給俺們吧,天好,讓奶牛和騾子們出去放放風溜達溜達,別憋生病。”
真怕村里哪家傳出,有奶牛和騾子病死或打蔫的消息致使侄子分心。
揮舞著小鞭子,倆老頭天天跟在牛群后面,身上還背著筐,能撿點柴撿柴,能挖點野菜是點。
有時候見到那小野花長的帶勁兒,大伯還給采幾朵。
這不嘛,“給。”
大伯正臉上帶笑,將一捧小黃花遞給錢佩英。
“您這是?”
“給福生插上,擺眼么前,看書的時候瞅瞅。”
惹的葛二妞翻個白眼。
這老家伙一輩子就沒采過花呀朵呀的,終于采了一把,就在她急忙將臟手在圍裙上蹭了蹭想接過時,那老東西胳膊一拐,給了侄媳婦。
宋阿爺右手抱著一個小木箱,左手挎著一個大包來了四壯和牛掌柜家。
坐在牛掌柜的炕上,阿爺問他:“心滿意足了吧?”
“是,呵呵,”老牛頭過了被隔離的天數,終于回到自家住住上新房了。咋那么舒坦呢,真舒坦。姑爺對他不賴,給蓋新房子置辦家當還給零花錢。
“那你回去吧。”
牛掌柜:“……”他才住上一天。
阿爺說:“真的,你得回城了,老伙計。我想著城門眼下應是開了,咱家還欠著那些押運伙計的工錢,你拿錢回去給發發,別欠著。今年是個災年,讓人拿到工錢也能心里有底買點兒啥。”
阿爺還考慮到,咱家點心店和鏢局眼下不開門了。
怕呀。
福生萬萬次強調過,目前掙錢不是主要的,不能為掙錢貪財冒險,一旦要是有人得病,回頭就是一個傳染倆。
傳染,他懂,就是過病氣唄。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外面倆大買賣不開張了,但是咱好不容易拉起的隊伍不能讓它散。
總是要有人回城里安撫給他宋家押運的伙計,告訴他們一聲,現在停止營運。
因為咱們城里是這種情況,并且還不知外地翻沒翻地龍鬧沒鬧災,不敢冒然出門,一趟押運走那么遠,出點兒啥事就是人命的事,實屬擔不起。
這是對內對伙計們要說的話,給他們吃定心丸,不是不干了,為你們著想,是要等一等,穩一穩。
對外,招攬買賣方面更要有細致人給好好解釋一番,不接單是為哪樣,如果你家有著急要運輸的就不要等,不著急的可以攬單子,就是出發日期不定。
包括點心店同樣是,總是不能貼出告示就日日關門。
“我懂了,老爺子,我這就走。”
“你等下,給你這木箱,”打開箱子,里面全是散的銀錢,有銅板有碎銀。
阿爺說,“不要去找福生要錢咧,先挪用大伙的發給他們。”
生娃子那里全是銀票整錢,老牛頭去找福生,福生還要出門兌換,就是不兌換聽完也分心,不行的,要念書。
老牛頭說:“好,那我拿這些。”
“另外,這個包袱給你,你要見那么多押運的漢子,日日與人講話,咱可不知那些人的村里有沒有人患病。你戴上口罩香囊,這包袱里我還給你裝了點藥、艾草條。”
牛掌柜補充道:“對的,要如此。等回頭我到了城里,再買上一些石灰,將鏢局和點心店歸攏歸攏,撒上一些石灰。”
“中中中,就是這個意思。老伙計,我不是讓你一人走,免得你支應不開,”阿爺探頭道:“進來。”
四壯和宋富貴就進來了。
四壯,是保護這一匣子銀錢的,免得外面亂,路上有人搶錢。
沒聽說嗎?村里都來那些穿的破破爛爛討飯的。
到了城里,四壯還很能干活,讓干啥都不二話。
而安排富貴跟著去,阿爺是想著,這小子能說會道,牛掌柜一時要向托運的高門解釋不清時,富貴能從旁補充。
“富貴啊,你們去了就別回來了。”
“那指定不能回,回來還要被關起來。”
“抽空去云中縣看看那面的情況,給你這五兩銀錢,別空手進隋家,買買糧,解釋解釋福生為啥不露面,讓那個隋兄弟聽著也樂呵樂呵。然后到考試的時候,福生進城了,富貴你給安排安排再回來。”
“真的呀?”宋富貴很高興,聽阿爺這話,已選定他是陪考的人。
別小瞧陪考的事,這回兄弟再去考舉人,家里人不能全陪同。
因為誰也不曉得那時候城里啥樣,要是還像牛掌柜回來說的那樣如此亂,連錢佩英和宋茯苓都不能去。
所以宋富貴心想:我這不成第一人了嘛,早早的就定下他陪同,獨一份。
“謝謝阿爺,嘿嘿,”咱也不知道他謝個什么勁兒,就像陪考能有錢拿似的。
你看看,家里大事小情,從里到外,大伙已然做到一點也不麻煩宋福生,完全自個兒就能運作起來。
牛掌柜、四壯、宋富貴離開村里這天,前腳他們趕毛驢車走,后腳在外面的家人就回來了。
誰呢?任族長在童謠鎮當值的孫子。
“站住。”村里巡邏的人說道。
任族長的三兒子也說:“就站在那里別動。”
這小子就是這位三兒子的兒子。
小伙子回頭看了眼兩位同事,再轉回頭無奈叫道:“爹,你不認得我啦?我回家怎么還讓站住呢。”在同僚面前多沒面子。
他爹一副“我曉得你是誰”的模樣,你不就是我兒子嘛,可是誰也不好使,別往里進就對啦。
還是這小子他娘及時從奶磚房跑過來認兒子才給解了圍,戴著口罩說:“那個什么,你宋叔說了,外面回來的別亂走,村里這?對,村里才在路上撒完石灰,讓你們見笑了哈。”
得得得,說出花來也沒用。兩位同僚已經面面相覷了,不見笑啥呀,一個多月沒回村,回村讓站住別動。
小伙子很傷心,他娘追問他水災那陣在縣里咋樣,最近吃的咋樣,他就是不告訴。
“我回來是路過,有事,宋奶奶在城里還是在村里?誰去幫我叫她一聲,反正你們也不讓我進村。”
任三叔立即:“我去我去。”
一把年紀了,跑的呼哧帶喘來到河對岸喊馬老太。
老太太一聽,有預感是幫她尋人有了消息。
關于尋找親人這件事,一直在托人尋,從未間斷。
老太太急忙拿著錢袋子,特意背著三兒,有告訴錢佩英一聲她可能要去趟童謠鎮才出門。
果不其然,任族長的孫子說:
“奶奶,下大雨前,咱縣里接收了一批你老家那里的難民,和你們以前口音很像,我就留意了。緊接著下大雨我們就忙開沒顧上這事。今日我回來是想告訴您,我打聽了,那里面真有一個姓羅的,叫羅布鞋,反正他是說自己叫這名,您要不要去看看?”
“另幾個姓羅的呢?”當年,借過她錢,對她有恩的表姐可是生了倆兒倆女。
“那沒有,就一個姓羅的。”
一個也中,要是能找到一個也行呀。
“我去我去,你們車在哪?對,你們沒車,我套車。”馬老太一邊張羅人幫她套車,一邊又回頭打聽:“對了,你大娘她們拜托的姓何的什么的呢。”
小伙子撓撓頭一臉抱歉,童謠鎮眼下被水災雹子弄的都亂套了,就不用說安置這些逃難來的,那些人全在臨時棚子里待著,每日領救濟粥喝,他也忙,就沒問那么細。
他爹瞧出來了,呵斥他:“就讓你辦這點兒事,你怎么心里沒章程呢。”
馬老太急忙攔著:“別別,這就挺好,我自個去看,反正那些親家我全見過。”要是有,就給領回來。
當晚,老太太失望而歸。
本想著小名叫布鞋的很少,姓羅的也少,應該就是。但事實上不是。又仔細看過那棚子里操著各種口音的難民,她們九族這伙人一個也不認識。
倒是回了村里被隔離了。
“奶,你挺好的吧?”二丫、桃花、胖丫一起在棚子前問道。
宋茯苓還憋不住笑。
老太太無奈地擺擺手,自個兒子定的規矩:“回去吧,”往好處想:正好啥也不用干了,最近種地種菜可要累死她。
轟走了孫女們,轟走了來看她的老姐妹們。
馬老太又轟走任三叔。
她就納悶了,那老家伙一天來晃悠好幾遍,煩死了,總沒話找話,一臉老褶子。
七日后,老太太回了家,特意挑三兒不念書吃飯的時候來家坐坐。
“好幾日沒見了,咋樣啊?”
“過去好幾天了嗎?我感覺才見過你啊。”
氣的馬老太轉頭就走。
葛二妞邊薅園子里雜草邊勸她:“你自己說的,千萬別告訴福生,免得惦記。那你還生孩子什么氣?”
“我?”她賤皮子行了吧,她幾日沒見到孩子想得慌,結果兒子壓根就沒發現她被隔離了。
日子一天天過。
在宋福生不停復習沖刺時,茯苓上山采過四次蘑菇,采回來晾曬,撿柴。
有的蘑菇不太好,像蘑菇帽是黑的或是長的小,她都不讓弟弟妹妹們采,“不好吃和太小的咱不要,但是咱們也不要破壞,走路看著點兒被踩到,留給日子不好過的人家來采。”
錢佩英曬辣椒,房前屋后掛的紅彤彤的,切蘿卜絲,開始準備為冬天晾各種干菜了。
臨近倒計時沒剩幾天時,家里的高粱都熟了。
一幫老太太又帶著孩子們下地去收高粱。
米壽他們問:“奶奶,高粱地咋唰唰有響動呢?”
老太太們立即道:“哎呦,娃,那可別隨便扒開就進去,用棍子打一打,弄出個響。”
幾個老太太說完就你捅我我捅你笑,萬一有野鴛鴦呢。
高粱地,小樹林,這都是多事區域,總有那村里會出現仨兩個不正經的。
王婆子唱了句:“高粱姑娘看到秋風叔伯來啦,樂得很,美得很,翹起兩腳唱起了嘩嘩的曲。”
宋茯苓在這歌聲里噗嗤一下樂出聲,王奶奶怎么還唱上小黃曲了。
她這一笑,引得馬老太立即看她,不會吧?小孫女不會是聽懂了吧?
你看別的孩子,桃花她們沒什么反應,就小孫女那表情賊賊的不對勁。
“胖丫,你在笑么?”
宋茯苓邊在高粱地里自由自在的瘋跑,邊回頭大笑道:“啊?就是隨便笑笑呀。”
馬老太壓下小孫女聽懂的想法,那么小,她懂個屁,可不就是一天天傻樂的年紀。
今年高粱全收回來后,比照去年荒地種植還減產百分之七十,也就是說,不夠挨累的,沒有多少收成。
將僅得的這少少的高粱全拿到水磨坊磨成面。
宋九族一大家子從收了高粱后,通通吃黑紅色噎嗓子的高粱餑餑,先將這不好的粗糧吃嘍,苞米碴子粥,烀熟茄的子用大醬拌,大蔥蘸醬,要不就小白菜蘸蘑菇醬。
只有學子宋福生吃小灶,頓頓細米細面,湯是湯、菜是菜,肉是肉,連奶里都放著杏仁。
惹的宋福生親自對阿爺說,“我不想吃小炒了,別單獨給我做,我和你們一起吃。”
小米大米攙著燜飯,他不想再**米,也讓他嘗嘗雞蛋醬、蘑菇醬、烀玉米,二米飯,蘸醬菜、燉泥鰍唄。
“好,好,想吃咱農家飯啦?安排,這就整飯。”
不足兩個月的時間,大伙做了這么多事,莊稼都收了一部分了,宋福生也學的那叫一個昏天暗地。
三伏天里。
宋福生穿著一身和窗簾一樣面料的大褲衩半截袖學習,一坐就是一天。
起身的時候脫掉褲子一瞧,屁股蛋子上都有很深的涼席印子,坐的。
比如,宋福生學著學著會控制不住歪在榻榻米上睡著。
但是他特意不選舒服的睡姿,讓腳上還穿著鞋。
這樣的話,腳上的拖鞋晃啊晃,最終掛不住腳面,掉地那一瞬會出響動,他就能一激靈馬上醒來。
比如,他打個盹自己醒了會習慣性地先解釋,“我沒睡。”甭管會不會被女兒和媳婦抓包,甭管屋里有沒有人,他也會先說這句話。
有時候看他那模樣也是可憐。
不過,你可千萬別讓宋福生知曉你心里可憐他,因為這樣的話,他會更牢騷了。
“佩英,我已經不是陸畔那種小鮮肉歐巴的年紀了,我就是一中年油膩大叔,我哪有那精力去搞學習啊。”
“佩英,你看我這枸杞水喝這么多,也擋不住頭發一掉掉一大把。”
“佩英,就咱們這個年紀考學不是受罪嗎?我這得考到什么時候算到頭?”
錢佩英打掃家里衛生,他從客廳跟到廚房,再從廚房跟回來:
“佩英,我現在就想抽空往哪一趴。”
“佩英,真的,我這回要是萬一考不好就考不好吧,行不行?再這么學下去,我都容易見到書就得高血壓。”
煩的錢佩英呦,“老宋,讓你閨女知道你還能這么活潑,還沒學打蔫自閉么更壓榨你了,快別廢話,去學。”
“可我不想……”
“噯?茯苓你啥時候回來的?”
老宋連頭都沒回就去了書房。
門口只有幾盆花在晃動,哪有茯苓。
“老錢,你敢騙我!”
十月第一天。
宋福生從在家穿大褲衩還熱到不行的天氣里,到秋風襲來,穿褲衩凍大腿了,換上長衫,他終于走出了家門,終于。
村里人見到他都說:
“團長,好久不見。”
“團長,瞧你好像胖了些。”
“團長,你是不是要去考舉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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