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它永無止境

第 46 章 往日

三人收好了桌上的餐盤和垃圾,又像上次一樣去到莉茲的房間里,莉茲從自己的抽屜里取出一張陳舊但保存完好的地圖。

她小心地將地圖鋪在床上,展示給赫斯塔和圖蘭兩人看。

這是阿斯基亞荒原的地圖,它號稱是第三區最大的荒原,有三個譚伊那么大——土地面積究竟是不是最大的還有待考證,但它確實曾經是一處極繁華的城邦,鼎盛時甚至可以媲美一些遠離核心城的宜居地。

阿斯基亞落在一片廣袤的平原上,雖然交通極為便利,卻無險可守。

整個阿斯基亞有五個區域,莉茲的家坐落在東城某條人工河的轉角。離那兒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公園,周末的時候很多養狗的居民會在那兒和寵物一起玩飛盤。

莉茲熟悉那附近的每一條街道,她甚至能憑著印象依次說出某條街上的店家和它們店主的名字。

“荒原上的區域限制沒有那么嚴格,”莉茲輕聲道,“就比方說阿斯基亞和維柳欽斯基,雖然一個在第三區中北部,一個在十四區最東邊,但如果有人愿意,還是可以遷移過去——最早去維柳欽斯基的那批人里好像也有我家的長輩,但時間隔得實在太遠了,兩邊早就斷了聯系。”

圖蘭在腦海中稍微估算了一下兩者之間的距離。

“好遠……好危險。”

“一片土地能養活的人始終是有限的,想活下去,總得有人做開拓者。”莉茲輕聲道,“而且,這一路往東,也不都是無人區,往往隔一段路就會遇到不同的城鎮,只是大家對陌生人的防備心都很強,輕易不放外鄉人進入。”

“那想落腳怎么辦?”

“大一些的荒原一般都有自己專門的聯絡站和隔離地帶,大都是水銀針牽頭建的。一般流程是先提出申請,遞交材料,等審核通過以后,再抽取腦脊液檢測,并在特殊的隔離所里待上三個月……總之很麻煩。

“小一些的荒原就不太嚴格,怎么做的都有。畢竟在阿斯基亞爆發螯合物潮之前,大家已經幾十年沒有見過螯合物了——在這種情況下要所有人自覺遵循一套麻煩至極的規則,幾乎不可能。”

這一點,赫斯塔也曾聽阿諾德提及過。4620 年的阿斯基亞、4621 年的赫克拉是近年來第三區內唯二的兩次螯合物潮發生地,基地里的這 67 個預備役大都來自這兩個荒原周邊的村落。莉茲和格蘭古瓦兄弟作為生活在爆發點中心的居民,能幸存幾乎是一種奇跡。

莉茲望著地圖,“兩次螯合物潮,算是給宜居地和其他荒原的人都敲了遍警鐘吧。”

“不好說,如果真能敲上警鐘,卡特拉城里也就不會溜進兩只螯合物了。”圖蘭側臥著,“之前市政在城外的工事就修得敷衍了事,治安部也沒有貫徹好每夜在隔離帶巡回放哨的職責,大家都覺得赫克拉荒原離卡特拉城遠著呢,即便出事也暫時輪不到我們這兒……不真的看到血,誰能記得住教訓?”

三人趴在床上,各自想起一些過去的事,一時都陷入了沉默。

莉茲忽然側目,“簡,短鳴巷是怎樣的地方?”

赫斯塔沒有料想到這話題的突然轉向,一時只能發出一聲輕而緩慢的“嗯……”。

“真的到處都是罪犯嗎?”圖蘭問道。

“大概……是的吧?但也沒有那么可怕,”赫斯塔回憶著,“畢竟要找到足夠的食物、干凈的水、必需的藥品……就得在一塊兒做交易。所以大部分情況下,大家會主動避免一些無意義的爭端,很多人只把短鳴巷當成一個暫時落腳的地方,最終還是要想辦法去別的地方安家。”

莉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聽起來和赫克拉那邊的情況確實有點類似。”

“哪里像?”

“在赫克拉荒原的中心位置有一塊大概四十多平方公里的小鎮,叫綠洲地,你聽說過嗎?”

赫斯塔搖頭。

莉茲接著道:“那里有地下交易站、醫院、藥店和一些采購點……除了會販賣人口、軍火和毒品,那里和別的荒原沒什么兩樣。

“綠洲地是所有赫克拉人都約定的‘停戰地’,因為當地人也需要一個能救命和收集情報的地方。所以不論是什么糾紛,但凡進入了綠洲地,雙方都要暫時放下爭端。”

赫斯塔歪著頭,“好像教堂里的庇護所。”

“是嗎?”莉茲眨了眨眼睛。

“嗯,以前有位修女告訴我,在大斷電時代以前,教會有‘庇護權’。不論是誰,不論他犯下了怎樣的罪過,只要他踏入了教堂,敲響懺悔鐘,那么他將立刻得到保護。”

“……警察也不能進去抓?”

赫斯塔點頭,“對,主教、神甫或是領班修女會根據情況給予他們半個月到四十天不等的庇護期,之后他們要么被永久驅逐出境,要么接受世俗法庭的審判——也不算逍遙法外。”

圖蘭忽地一怔:“卡特拉也有這種地方。離教堂比較近的地方都會有一個避難所——就是用來干這些事的。”

“可能這片土地上的一些習慣,就是從黃金時代延續下來的?雖然它們可能換了一種面貌……”

圖蘭笑了一聲。

“那這么說,雖然隔了八百多年,我們也還是黃金時代的遺民。”

三人之中,唯有莉茲的表情忽然變得復雜。

她起身下地,走到墻邊取下了自己的巴揚手風琴。

“白輪船就是一首從黃金時代傳下的民歌,是我祖母教我的,”莉茲的聲音非常輕柔,“她還教過我另一首歌,你們想聽嗎?”

……

同一個夜晚,同樣的歌曲,此刻也正回蕩在千葉的辦公室里。

她擺在窗臺下的指針唱片機正在旋轉,帶著金屬鍍層的唱針正源源不斷地讀出一段一段陌生的語言。

千葉哼唱著這首歌的旋律,她曾拿著這張唱片的外殼,向白輪船的達里婭太太請教過它歌名的含義。

這些斑駁字符拼成了一個短句:我愿在年輕時死去(1)

——

(1)即米拉·羅赫維茨卡婭的詩我愿在年輕時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