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它永無止境第五十七章身份為什么它永無止境第五十七章身份←→:
斯黛拉看向維克多利婭:“你幾年前為什么放棄了呢?就因為醫生告訴你可能造成器官移位嗎?”
“不全是,”維克多利婭道,“我的原則是如無必要,不接受任何額外醫療——闌尾現在都好好待在我肚子里,何況是子宮。”
斯黛拉不解:“那你咨詢這個干什么?”
“因為氣味,月經的氣味并不是隨著經期結束就徹底結束了的,而某些螯合物對此很敏感,所以我當時申請了醫療咨詢,看看有沒有什么解決辦法……”維克多利婭道,“不過這樣一來我假期更多了。而且我月經很規律,也很少痛,這對我算不上什么麻煩。”
“神奇,”黎各陷入沉思,“雖然我也覺得月經挺麻煩,但我還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子宮切掉耶!”
“那你現在可以了解一下,”斯黛拉豎起手指,“如果你從來沒想過要孩子,那拿掉子宮就是一個超棒的主意。我還認識一個已經生了四個孩子的媽媽,她不想再要孩子了,而且也覺得月經很麻煩,所以把輸卵管切了。不過她的手術是經腹微創的,所以恢復期比我長一點兒。”
“我還以為你的那些采訪對象都是因病切除了子宮的女人,”維克多利婭撐著臉,“結果大家都是歡歡喜喜地送走了大麻煩嗎?”
“哦,你說我的采訪對象……那當然不是了,”斯黛拉垂眸看著杯中的薄荷茶,輕輕抬了抬眉毛,“你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女人會將生育作為自己終身使命的一部分,她們大部分都不滿三十歲,患上腺肌癥對她們來說是比絕癥還要難以接受的羞辱。某種程度上,她們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病人。”
黎各反而因其荒謬而笑了起來,“會有這么嚴重嗎?只是切掉了一個器官而已——”
“這就是了,如果你摔斷了腿,燒傷了手,或者得了癌癥,沒人會質疑你的痛苦,”斯黛拉望著她,“但大部分精神病人的痛苦只能在一個很窄的尺度上得到理解。如果她們想要的安慰再多一點,比如讓人們像對待一個骨折病人一樣認真對待她們的痛苦,那最后得到的多半只有譏諷和羞辱。這不嚴重嗎?”
黎各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笑聲有些不合時宜,她收斂了表情,道歉似的望著斯黛拉的眼睛。
“你們覺得女性身上最突出的標志物是什么?”斯黛拉又問,“一樣使女性區別于另一個性別的東西是什么?子宮?”
“嗯……是吧,但也不絕對。”維克多利婭道,“你現在已經切掉了子宮,但毫無疑問你仍然是一位女士。”
“那么,那些經過手術,從女性重新變成了男性的人呢?ta們也曾經擁有過子宮,ta們是女性嗎?”
“……性別認同上當然也要是女性。”
“好,假設現在有一個孩子,ta出生即被當作女孩,也完全像女孩一樣被養大,被稱贊、被打壓,像女孩一樣遭遇暴力威脅……如此生活二十年,突然查出自己體內其實帶著一套男性生殖系統。你認為,在ta人生的前二十年,ta是女孩嗎?”
“……是嗎?”赫斯塔瞇起眼睛,“還是算的吧。”
斯黛拉轉過目光:“也就是說,你認為區別一個性別與另一個性別的關鍵,其實在她的經歷,而非生理因素”
赫斯塔皺起眉頭:“呃……”
“那么假設今天有個陰柔的男性,他性別認同是女性,由于出生在一個糟糕的家庭環境中,因此他要承受的性別暴力會遠遠超過另一個出生中產之家的女孩——那他會比后者更像一個真正的女孩嗎?”
“……這完全是兩件事,”維克多利婭輕聲道,“總不能說誰承受性別問題上的痛苦,誰就是女性。”
“那這個陰柔男性和上面那個xY女性到底有什么不同呢,ta們不都是在過一種典型的,基于性別偏見的生活嗎?只不過前者的社會期待形象一直是女性,后者則被期待成為男性——還是說你覺得真正區別兩種性別的標志,就是ta所承載的社會期待?”
“讓我們把這件事搞得簡單點,”維克多利婭的身體也微微前傾,“你后面講的那些都是個例,我們在定義群體的時候應該去找一個最大公約數——”
“所以還是子宮,對嗎?因為這是最簡潔明了的東西。”
“……對。”
“好,現在有一群人,她們不得不被迫失去她們身為女性的標志物,這件事不嚴重嗎?這件事不痛苦嗎?可是我們的語言里甚至沒有一個專門的詞匯來描述這種痛苦,男人的閹割焦慮都要被討論爛了,女人的閹割焦慮是什么呢?談到失去子宮,除了健康問題,剩下的討論錨點幾乎全都落在女人的婚育價值上,有沒有人考慮過這對女人自己來說意味著什么呢?”
飯桌上沉靜了片刻。
“這也是你這次專題要討論的內容?”
“對,我想再回第三區就是為了再見一個芭蕾舞者和一個農民,她們兩年前都因為腺肌癥做了全切,而她們曾經都想要自己的孩子。”斯黛拉輕嘆一聲,“她們對討論這件事本身就顧慮重重,我要是不親自回去一趟——”
“我可以想想辦法,”赫斯塔突然道,“應該有辦法的。”
“不愧是千葉帶出來的人,看看,看看!就是靠譜!”斯黛拉眼睛一亮,當場鼓掌,“那我等你消息了!”
臨近九點,維克多利婭和斯黛拉送赫斯塔她們離開。
夜間的小雨淅淅瀝瀝,維克多利婭望著消失在雨中的車燈,忽然轉過頭:“有個問題,不知道會不會有點冒犯。”
“嗯?”
“你做這個手術,不會給你自己帶來閹割焦慮嗎?”維克多利婭道,“還是說有一類像你這樣的女性就是可以免除自身的顧慮?”
“好問題,”斯黛拉道,“你知道,做這個決定感覺就像在同時和二十歲的自己還有五十歲的自己開會。年輕的自己拍著桌子,有什么好猶豫?你敢背叛我們的生活原則試試!,年長的那個則坐在一旁,斯黛拉,你在切斷一條屬于我們未來二十年的人生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