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默回神,這才發覺自己執棋的手久久未落。
微定心神,落下黑子,再抬眸之際,便撞上了那雙幽黯無垠的眸子。
蘇輕默心緒微恍,忙移開目光落下一子,故作鎮定道:“誰輸誰贏,還未可知”。
卻是未有發現,男子眸中一閃而逝的驚艷。
一子落下,男子冷聲道:“還未可知么?”
蘇輕默看著棋盤上錯落的棋子,微微蹙眉。
她倒是想贏啊,可是蕭暮堯好歹一個翰林院首,這棋藝怎就如此不堪?
此局下了大半,白子步步相逼,輸贏在即,蘇輕默這才接了過來,她雖是棋藝精湛,可也并非神仙啊!
其實蕭暮堯也是棋藝高超,可奈何蘇輕默更是棋高一著,所以在她看來,蕭暮堯便成了一竅不通了!
蘇輕默索性放下棋子,冷聲道:“蕭大人棋藝未見如何,身邊倒是藏龍臥虎,有好友如公子,奪嫡怕都不是難事!”
商人?
呵!
這人神秘莫測,身份詭異,極有可能是蕭暮堯在朝廷以外的勢力,而二人所謀,自然是奪嫡一事。
畢竟,誰不想為自己謀求更久遠的權利呢!
自古以來,在奪嫡一事上,便沒有哪位重臣是能夠獨善其身的!
蘇輕默將奪嫡二字說的風輕云淡,絲毫沒有一點大逆不道的自覺。
誰知這人更是不以為然,冷聲道:“奪嫡,有何樂趣?”
而后…
這人竟是拿起蘇輕默的黑子,一子落下,棋盤之上,峰回路轉!
蘇輕默猛然抬眸,也不知是因男子的話,還是因這棋局,竟是怔住了。
與蘇輕默慢慢蠶食的棋風正好相反,這人殺伐果斷,讓人忌憚!
只見三子過后,棋盤之上刀光劍影,風凜肅殺,僅片刻,白子便一片狼藉,退無可退!
蘇輕默蹙眉看著,不明男子這話到底何意,若蕭暮堯無心奪嫡,那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回京那日也好,今日也罷,他又為何要襄助自己?
他背后...便是眼前這人?
片刻,蘇輕默看著棋盤說道:“公子如此不留后路,一意孤行的棋路,就不怕變成死局么?”
誰知男子卻是冷聲道:“死局,又如何?”
蘇輕默微微錯愕,抬眸,便見這冰寒絕美的容顏。
是啊!死局又如何!即便死局,也絕不給敵人喘息之機!
就在蘇輕默驚訝之際,只見男子抬眸,若有似無的勾唇說道:“蘇大小姐,你這火,似乎更大了!”
緊接著,便聽見門外傳來聲音:“主子,蕭大人去了京兆尹府”。
蘇輕默瞇起眸子看向了那驚人心弦的容顏。
她雖不懂武功,可外面一絲腳步聲也無,這人卻知道有人來了…
第一次,蘇輕默發覺自己此次的燕寧之行,有些倉促了!
蕭暮堯,到底是何人!
眼前這人,又是誰!
只希望這二人的出現,不會打亂自己的籌謀!
起身,蘇輕默說道:“今日多謝公子收留,來日方長,小女定當登門拜謝”。
蘇輕默走到門口,卻是腳步一頓,勾唇說道:“到時,再下一局!”
腥風血雨的棋路么?
這有何難!
蘇輕默走后,男子緩緩起身走到門外,幽暗的長廊內,霜色錦衣的云騰圖案流光溢彩,男子一手負于身后,一手置于腰間的黑色束帶前,手中竟是不知把玩著何物,威壓傾瀉而出,那若有似無勾起的唇角,墨眸專注而戲謔的盯著蘇輕默離開的方向,一身氣勢萬千,如謫似魔,攝人心魄!
京兆尹府。
蘇輕默輸了棋局心緒不佳,可蘇心娩簡直是...
噩夢連連!
此時,蘇心娩站在京兆尹府的公堂之上,簡直恨不得殺了蘇輕默,還有...
悠哉坐在上首的蕭暮堯!
一刻鐘之前,清風饜。
裴卓一腳踹開‘云水謠’的大門,果然看見了初霜兒,他頓時火冒三丈,上前一把將初霜兒拉了過來。
“好你個賤人,不能陪小爺卻能與別人幽會,我看你是活膩了!”
初霜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的花容失色:“裴公子?”
她連連解釋道:“裴公子,霜兒的確是身子不便,哪里敢騙裴公子啊”。
“不敢?”裴卓怒道:“那這是誰?”
裴卓憤怒的回頭看去,誰知…
那怒火也瞬間被熄滅了。
只見對面站著一名女子,身型纖細,腰肢如柳,尤其那面紗遮臉,只露出一雙驚慌失措的眸子看著自己。
這腰肢,這霧眸,竟是比初霜兒還要美上三分!
頓時,裴卓心頭一軟!
他所想不錯,蘇心娩現在的確很害怕!
她身份特殊又是跟蹤而來,本就心虛,誰知裴卓突然踹門而入,可是將她嚇得不輕。
見裴卓去拽初霜兒,她剛松了一口氣準備趁亂離開,裴卓就看了過來!
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此時,裴卓一顆心都已經是撲在了蘇心娩的身上,他笑道:“原來是個佳人啊!”
初霜兒一瞧,暗道不好。
裴卓可是她最近才抱上的大樹,只等時機成熟,便求他為自己贖身呢!
她緊忙抓住裴卓,嗔聲道:“裴公子錯怪霜兒了,霜兒從未欺騙過…”
“滾!”裴卓一把將她推開,眼睛都黏在了蘇心娩的身上,只恨不得現在就一睹那面紗下的容顏。
想來蘇心娩若是知道,裴卓竟在心里,將她與青樓頭牌比較了一番,怕是要氣死了。
而初霜兒被裴卓推倒在地,手中的簿子也掉在了地上,好巧不巧的,那簿子散亂翻開,里面的內容也顯露無疑!
此時圍觀之人已然不少,多為男子,在看到那簿子上的內容后,簡直是目瞪口呆,蠢蠢欲動。
竟是一本活生生的春色圖!
蘇心娩剛坐下不久裴卓便闖了進來,她根本都還沒問出什么,更不知這簿子是何物,而眼下這一瞧,頓時瞪大了眸子。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那簿子,已經是懵了。
怎...怎么回事?
眼下她總算聽明白了初霜兒的身份,這分明是個風塵女子啊!
可蘇輕默見風塵女子做什么?
又...又要這東西作何?!
蘇輕默簡直是不要臉!
蘇心娩一心想著蘇輕默的目的,卻是沒發現,眾人看她的目光都變了。
在場之人非富即貴,誰還不識得溫錦樓的頭牌初霜兒啊,這正經人家的小姐,如何會與青樓女子為伍?
更何況,還看這等...
讓人面紅耳赤的東西!
所以眼下,眾人幾乎認定,蘇心娩也是青樓女子了!
還這般遮遮掩掩,說不準,就是雅韻樓新來的頭牌呢!
而此時,裴卓看著蘇心娩這半遮不遮的容貌,加之讓人燥熱的簿子,簡直是心癢難耐了。
他竟是一個健步上前,抓住了蘇心娩的手。
蘇心娩還懵在原地,滿心想著蘇輕默的目的,手臂卻一下子被人握住了,簡直嚇了個魂飛魄散。
“啊!”蘇心娩驚叫出聲,本能的一把推開裴卓,向外跑去。
離開!
她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事情已經無法掌控了,這女人竟是風塵女子!在加上那簿子…
她一個閨閣女子,又是堂堂的準太子妃,卻在此會見青樓女子,若是傳了出去...
她這名聲怕也是完了!
絕不能被人認了出來!
蘇心娩終于看清了自己的處境,卻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而裴卓頓時不悅,他大步上前擋在了蘇心娩的身前,怒道:“小爺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還敢推小爺?”
說完,裴卓一把拽下了蘇心娩的面紗。
看過之后,更是心頭奇癢!
“好個美人啊!果真比初霜兒還要美上三分!哈哈哈,小爺今日就好好疼疼你!”說著便去拽蘇心娩。
“啊!”蘇心娩嚇得魂飛魄散,慌張大喊道:“滾開,滾開啊!”
蘇心娩滿眼驚恐,她是真害怕!
她是太子妃,日后還有潑天的富貴和權利,她絕不能毀了名聲!絕不能!
“滾開!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蘇心娩掙扎著大喊,可裴卓擋在大門口,她根本就闖不出去。
圍觀之人中,也有心疼佳人,于心不忍的,可奈何這人的身份...
裴府,他們不敢得罪!
蕭暮堯剛下來便看見云水謠內‘熱鬧非凡’,暗道蘇輕默可真是讓他刮目相看!
勾唇一笑,大步走了過去。
“喲,這哭天喊地的,莫非是有冤情?”蕭暮堯直接走進了云水謠,含笑看著房間內的幾人。
裴卓正大力握著掙扎的蘇心娩,滿臉不悅道:“小爺勸你別多管閑事,掃了小爺的雅興,小爺要你好看!”
他不認識蕭暮堯,可蘇心娩卻認識!
在看見蕭暮堯的那一刻,蘇心娩身子一軟,險些跌坐在地。
她只能默默祈禱,蕭暮堯能夠救下自己,卻千萬不要聲張自己的身份!
而裴卓并未發現蘇心娩的異常,他滿臉不屑的看著蕭暮堯,顯然沒把他放在心上。
此時掌柜的小跑過來,不著痕跡的看了眼蕭暮堯,故作心疼道:“哎喲喂,我這云水謠的桌案可是上等紅木所制!還有這套青釉瓷茶具,哎喲我這心啊!”
這里的動靜他如何會沒聽見,只是這些事情清風饜從不過問,結賬時打碎多少,照單全收便是,畢竟來人都是達官顯貴,規矩都懂。
可眼下蕭暮堯過來了,自然是有些問題的!
蕭暮堯挑眉道:“京城之內,天子腳下,光天化日強迫女子,奪人清白,成何體統?”
而后他看向掌柜的,不悅道:“還不快去報官?讓邱承親自來抓人!”
一旁的伙計聽后,緊忙小跑著出去了。
“報官?”裴卓卻是哈哈大笑:“你可知小爺是誰?那邱承,可敢管我的事?”
而后他惡狠狠的看著掌柜的,說道:“劉掌柜,你可確定要多管閑事?”
劉掌柜聽后,仍是姿態恭敬,含笑道:“裴公子,清風饜從不多管閑事!可眼下蕭大人發了話,清風饜店小勢微,實在得罪不起,還望裴公子體諒一二”。
這一句蕭大人,讓裴卓及在場之人,皆是一愣。
蕭大人...
蕭大人...
有些反應快的,已經是猜到了蕭暮堯的身份,而后緊忙后退幾步,生怕惹禍上身。
許久,裴卓才猛然抬首,面上終于出現了一絲慌張之色。
蕭大人?!
京城只有一個蕭大人,那便是...
翰林院首,蕭暮堯!
那個...瘟神!
這般一想,裴卓頓時放開了蘇心娩,臉色一片蒼白。
相府,碧空院。
蘇輕默坐在椅凳上,手指撫著茶杯邊緣,不停的沿杯口畫著圈,神色恍然,若有所思。
槿夏見了說道:“小姐,你這么久一動不動,是在想什么呢?”
小姐回來換了衣裳,喝了杯茶后,便坐在這里玩著茶杯,一坐便是這么久,她在一旁看著都累了。
“眼下京兆尹府可是有大戲呢?我們不去看看么?”槿夏眸光爍爍,一笑還露出兩只可愛的小虎牙。
蘇輕默微微搖頭,手指不停,心不在焉道:“槿夏,蕭暮堯這人,當初,當真都查清了么?”
槿夏點點頭道:“蕭暮堯五年前科舉入仕,得燕寧帝器重,而后進翰林院,平貪污案,斷...”
話未說完,蘇輕默便抬手打斷了她,眸子微瞇道:“那也就是說,他入朝之前的事情,都并未查過,是么?”
槿夏吐吐舌頭,當初小姐分明是叫她查燕寧朝局,那她自然是從每個人在朝為官查起啊。
這...也怪不得她嘛!
蘇輕默并未理會槿夏,喃喃低聲道:“五年前...”
正是她出事的那一年!
也就是說,她出事不久,蕭暮堯就入了朝。
“當真...這般巧合么?”蘇輕默自言自語,又是將手指撫在了茶杯上。
京兆尹府。
此時,邱承滿頭細汗的坐在上首,時不時還小心翼翼的看看一旁的蕭暮堯,心道這是倒了什么霉,非要惹上這兩位主哎!
方才,清風饜的人來,說蕭暮堯正在清風饜,讓他親自前去抓人。
他并未多想,還想著是誰好死不死的撞在了蕭大人的身上,結果這一去…
嚇得五臟六腑都在顫!
再有兩個月,蘇二小姐可就要被大紅轎子迎進東宮了!
可裴卓那身份…
此案關系復雜,他哪里管得了啊!
偏偏蕭暮堯讓他將幾人都帶了回來,還要親自隨堂!
這幾人誰也得罪不起,邱承眼下是連罷官的心都有了。
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初霜兒,邱承暗道,也只好拿她開刀了!
一拍桌案,邱承厲聲道:“大膽民女,你不好好呆在雅韻樓,偏去清風饜惹是生非,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你可知罪?”
裴卓跪在下首心煩意亂,若是只有邱承,他自然是不必跪的,可好死不死,竟撞上了蕭暮堯。
這位蕭大人不是蹤跡不定,十分難尋么?
怎就讓他遇著了?
更讓裴卓不安的是…
那名女子!
初霜兒和自己都跪在這里,可唯獨那名女子,竟是站著的!
莫非她與蕭暮堯有干系?
可正經女子怎會與初霜兒同觀春色圖?
裴卓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
而此時,蘇心娩站在一旁,衣袖中的手都在發抖,她那面紗早已不知去向,而公堂外圍觀者數不勝數,更有剛才看見裴卓握她手臂之人,若自己的身份被識破…
她還有何臉面示人?
太子殿下又會如何想她?
蘇心娩嚇得臉色蒼白,只得楚楚可憐的看著蕭暮堯,心里祈求他千萬別將自己的身份說出來。
他若不提,那邱承自然也不敢作聲!
可誰知,蕭暮堯從頭至尾都沒看過她一眼,讓她心里越發不安。
而蘇心娩沒想到的是,接下來初霜兒的話,竟直接讓她跌入谷底!
初霜兒聽見邱承的話后一驚。
分明是裴卓見色起意欺辱蘇小姐,怎能怪她?
到底是多年與人周旋,見多識廣,僅片刻她便想到了關鍵。
裴府財大氣粗,可蘇小姐也沒有下跪,分明也不簡單!看來,官府這是要拿自己開刀了!
這般一想,她立刻哭喊道:“蕭大人,民女冤枉啊!”
這位蕭大人顯然不畏懼裴府,初霜兒便將希望寄托于蕭暮堯了。
“昨日里,這位蘇小姐派人來雅韻樓找我,說她兩月后出嫁,夫家乃是高門大戶,妾室頗多,所以想求奴家教她些房中之術,以此來拴住夫君的心,穩固地位!”
...
霎時間,鴉雀無聲!
此話一處,別說裴卓和邱承了,就是堂外圍觀的眾人,也都是震驚的看著蘇心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這誰家女子出閣,竟會去找...找青樓女子學習房中之術啊?!
這到底是要拴住夫家,還是要水性楊花啊?
這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片刻,猛然爆發,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