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在丹房忙碌了一晚的李長壽,再次回到草屋附近。
還沒靠近草屋,他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靈識掃過自己小師妹的房中,禁不抬手扶額。
還是,繞行吧……
雖然草屋中此時風景相當不錯。
地上還有散落的各類‘模擬仙生’的牌子,以及自己早年為師妹做的那副‘撲克’。
——這幅牌其實頗為奢侈,用的是李長壽制作‘紙人’的特殊紙張,原料來自于一種寶樹的樹漿,制作手法十分復雜。
顯而易見,這三人昨天是玩了一晚上,最后又被酒玖拿出來的美酒放倒……
靈識能看到,地上扔著一把大劍、一件長裙、一件短衫、幾只鞋襪……
靈娥跟酒玖師叔在床榻上一躺一趴呼呼大睡,酒玖抱著靈娥的大腿,靈娥正抱著有琴玄雅的玉足;
床榻角落,有琴玄雅還算文雅的斜躺著,只是……手中握著不知誰的粉色肚兜……
沒眼看,沒眼看。
李長壽開啟了草屋旁的陣法,轉身去了湖泊邊的柳樹下,拿出兩只未完成的紙人,繼續用法力裁剪。
剪紙成人算是一門高深的神通,收錄于道門《天罡三十六法》中,李長壽能得這門神通也是因緣際會;
而,自他得法到今日已有五十年,這門神通只是剛剛小成。
等李長壽成仙之后,剪紙成人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威力;那時制作的紙人就能寄托自己的少許元神,從而達到限時身外化身的程度……
剪紙成人也是他主修的神通之一,能夠無傷傷敵,最得他心意。
其他諸如陣法、符箓、丹藥、煉毒,其實也只是隨便弄弄,算是業余愛好,增加點安身立命的本錢。
半日后,李長壽收起做好的兩只新紙人,看了眼草屋,里面的三人還是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師父外出赴宴也一直未歸,估計要在外面轉很久了。
雖然師父只是修成了濁仙,但在門內的地位也得到了顯著的提高。
不成仙只是凡人,最多不過三千年壽命;
那些早年跟齊源交好之人,無論是出于哪般心思,覺得此前的齊源沒了交際的價值也好,不想在齊源壽元耗盡時太過傷心也罷,又或是不想讓齊源覺得有壓力,最近這幾百年,都一直與齊源保持距離。
此時,齊源修成了濁仙,今后只要順利也可成真仙;
雖然名義上有些不好聽,但壽元卻也有了,齊源當年那些友人再次聚了過來……
——仙門之內,其實也挺現實。
“師父今后的修行,也是個難題……”
正想著,李長壽突然扭頭看向了山外。
咻——
破空聲從天邊傳來,李長壽立刻躲到柳樹另一側,抬起左臂,左手對準疾飛而來的那只小小玉劍,將它在十丈之外穩穩攔下。
玉劍中傳來了某個中年道長的嗓音:‘小瓊峰李長壽,速來百凡殿議事。’
李長壽道一句:“弟子領命。”
這玉劍立刻掉頭回返,朝著破天峰方向激射而去。
少頃,又有兩道玉劍自相同方向破空而來,這次卻是直接沖向了小師妹的草屋。
李長壽見狀頓時明白了點什么。
他搖搖頭,架起白云先走一步,避開了應該是要一同前去百凡殿中的有琴玄雅與酒玖。
這次召集,應該就是為了東海蕩妖大會之事。
為了避免自己到的太早太過顯眼,李長壽在殿外一顆樹下等了一陣……
果然沒有被人發現。
待百凡殿西南角落有了十多人影,他才邁步進殿,在角落中繼續‘隱形’。
酒烏師伯雖然奸詐險惡、為人小氣、愛占便宜,但多少也是有一丟丟優點,比如重諾守信。
此時,李長壽在旁人眼中依然是返虛境二階的‘優秀’弟子,酒烏并未泄露李長壽已經‘返虛六階’的‘真實修為’……
李長壽來時,門內當代弟子修為前十已來了六人,千歲壽齡的真仙境仙人也來了六七人。
像蕩妖大會這種群仙匯聚的盛事,各仙門難免要攀比,而門人弟子的‘天賦’與潛力如何直觀體現?就在于門人弟子的修為進境,與他們壽齡的對比上。
壽齡越低,修為越高,自然天賦悟性就越高,也就越能給自家仙門爭臉。
所以,酒玖除非湊巧在閉關,幾乎從來不會缺席類似的場合……
李長壽在殿中又等了一陣,不斷有真仙境仙人前來,年輕弟子又來了兩三位;
待酒玖和有琴玄雅姍姍來遲,此地總共有十一名年輕弟子,十六名真仙境門人。
這就是今日被召集的所有人了。
那位負責門派外務的葛長老,也與兩位長老一同到了此地,詳細解釋召集他們來的目的……
聽葛長老道:“這次東海龍宮在東海之濱召開蕩妖大會,邀東勝神州的主要仙門前去赴會,咱們度仙門也在受邀之列。
上次那惡龍襲咱們山門的情形,想必你們也見到了;
不僅如此,這惡龍還故意給咱們報錯了大會的日期,想讓咱們度仙門出糗……
好在東洲各家仙門互有通氣,門內早就知道這大會具體將在七日后舉行,咱們將度仙門在四日后,與眾仙門一同前往東海赴會。
掌門有令,此次大會由忘情上人帶門內弟子前往,亦有其他幾位修得天仙道果的長老隨行……
爾等真仙也在隨行之列。”
葛長老話語一頓,目光掃過這二十七人,繼續道:
“此次龍宮舉辦蕩妖大會,目的無外乎有三。
其一,想劃清東海與東海之濱的界限;
其二,想從咱們眾多去東海除妖的仙門身上,找回此前他們丟掉的面皮;
其三,便是想讓他們龍族子弟耀武揚威一番。
這次蕩妖大會,龍族會拿出一些寶物做彩頭,讓各仙門的年輕弟子互相切磋,守擂攻擂。
你們十人……”
葛長老本來是看著后面站的十名年輕弟子,隨后目光又落在了角落中的李長壽身上,改口道:
“你們十一人,是當代弟子中修為最高,或是最為、嗯,機警之人。
前幾年咱們剛在東海除妖,這次大會必然會受龍宮針對,也有幾家與咱們有些仇怨的仙門,或許會暗中使絆子,看你們這些年輕弟子出丑。
切記,你們不可丟咱們度仙門的面皮,更不可失咱們三教仙宗的風度!
若私下有人找你們挑釁,不必搭理他們,正式切磋時須得讓他們知曉厲害!
經眾仙門提前商議,這次東洲各仙門前去的年輕一輩都是在一百五十歲之下,罕有已邁入歸道境的奇才;
那幾樣寶物,你們若是能拿到,便算作給你們各自的獎賞。
可聽明白了?”
十一名弟子大多面露喜色,齊聲答應:“弟子謹記長老教誨。”
葛長老點點頭,隨后又一陣沉吟,便道:“還有一事,是忘情上人親自交代下來的……”
眾人盡皆靜聲細聽。
“小瓊峰李長壽何在?”
“弟子在,”李長壽心道要遭,自己還是低估了酒烏這家伙的狡詐程度,卻是不動聲色,躬身行禮。
葛長老沉聲道:“這次外出,年輕弟子都需聽你節制,你便是……年輕弟子領隊之人。”
一時間,不只是這十名弟子有些懵,這十六位真仙也是紛紛扭頭打量李長壽。
一個反虛境二階的弟子,為何會被選為領隊?
感受到道道目光匯聚而來,李長壽嘴角也禁不住抽搐了下;
故意的,酒烏絕對是故意的!
這矮道人是在逼著他自爆底牌!
本來,李長壽此前還覺得,自己跟著去東海混一遭,反正有門內幾位天仙護持,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順便還能在地廣人稀的東海踩踩點,找個合適的閉關渡劫之地。
猝不及防,酒烏竟然在這里下了套!
之前還覺得這波不虧,現在已經必然血虧……
酒玖開心地問了句:“師尊怎么知道你這家伙的?”
但周遭有幾名弟子,以及其它峰的真仙,已經禁不住要發聲問詢……
“弟子以為此事不妥,”李長壽反應神速,皺眉、低頭,氣息稍亂,額頭見汗。
他低聲道了句:“還請長老,收回成命。”
“哦?”
葛長老皺眉道:“你可是在對忘情上人的令諭有所不滿?”
“弟子不敢,但此事略有蹊蹺,”李長壽頭也不抬,猶猶豫豫了一陣,小聲問,“弟子斗膽問一句,忘情上人是親口給的令諭,還是由酒烏師伯代為轉告?”
葛長老眉頭一皺,“是酒烏代為轉告。”
李長壽心底稍微松了口氣,表情轉換成了略帶惶恐再加少許就知道是這般的無奈……
酒烏絕對是故意搬出了忘情上人的名頭,大概率沒告知忘情上人這種有關年輕弟子的小事。
這般作假,對酒烏來說也無所謂,忘情上人非但不會追究,必要時還會幫愛徒圓謊,酒烏也只是相當于先斬后奏……
但,這同樣也留下了足夠多的破綻。
李長壽立刻決定順勢反擊。
既然師伯你做初一,就別怪他做十五了!
年輕一輩的領隊,就相當于年輕一輩的領頭羊,這意義非同小可,絕對會把他推到風口浪尖。
這事只要落實,無論是各峰仙人,還是各峰的年輕弟子,今后恐怕都會緊盯于他,麻煩也會一件又一件地接踵而來!
這活——絕對不能接!
李長壽面露慚愧之色,嘆道:
“不瞞長老,近年來,弟子與破天峰酒烏師伯交好,一同探討釀酒品酒之趣。
此前酒烏師伯在弟子那喝酒,醉時曾玩笑說,便是弟子這般平庸且籍籍無名之人,他也能讓弟子在同門面前揚眉吐氣。
不曾想,師伯酒醒之后竟覺言出必須做到,顧忌自身面皮,做了如此安排,讓弟子著實惶恐。”
葛長老眉頭越皺越緊,其他門人弟子卻是面露恍然。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頓時,周遭看李長壽的目光沒了敵意,多覺酒烏執事仗著門內勢力太過肆無忌憚,又對李長壽頗多同情……
酒玖都忍不住嘀咕道:“五師兄怎么能這么兒戲!真是!”
遠在幾萬里外的酒烏,御空時忍不住連續打了幾個噴嚏……
百凡殿內,李長壽又嘆了幾口氣,嘆道:
“弟子不敢讓長老您為難,也不敢怪酒烏師伯一片好心。
但弟子當真擔不起這般重責。
不如,就請長老另指定一位才德相襯的弟子做領隊,弟子也厚著面皮一同前往東海之濱。
若此事當真是忘情上人交代下來的,弟子責無旁貸,必遵命而行,為門派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辭。
若此事是酒烏師伯從中開了個玩笑,弟子也不敢冒領這般名望,只求能濫竽充數這一回。
此間內情,還請長老明鑒!”
言罷,李長壽低頭躬身,長久未起。
眾仙頗為感慨,都覺得這個弟子當真是被酒烏給坑了,相當不容易。
甚至有個女弟子柔聲道:“長壽師弟,不如你就做領隊吧,咱們都知這內情,絕不會有半句不滿。”
其他弟子也紛紛點頭應聲。
“長壽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葛長老沉吟幾聲,目光中滿是對李長壽的贊賞。
葛長老又道:“酒烏剛好去了中神州,一時也聯絡不上他,這般小事不值得去吵擾忘情師兄……
也罷,就由你說的這般,再尋一領隊吧。”
葛長老話音剛落,有琴玄雅突然向前邁出一步,拱手低頭,定聲道:“弟子愿擔此重責!”
李長壽心底略感驚奇,有毒今天……
這么懂他心意?
閉關幾年果然有長進,毒性稍微消散了些……
然而,李長壽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有琴玄雅又道:
“還請長老設兩個領隊,弟子與長壽師兄一并出任,如此也可兩全!”
“咳!”
李長壽一口氣息逆涌而出。
我去!
這毒性非但沒減,加深了反而!
就在這時,有琴玄雅扭頭看了眼李長壽,目光中滿是堅定,眼神里寫滿了認真,甚至還有一絲絲的羞怯。
‘交給我吧,長壽師兄,玄雅定不會讓你難做。’
這一刻,李長壽感覺自己……
快裂開了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