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
而且并不算太高明的陣法,只是此地陰陽二氣較為厲害,讓乾坤宛若防御靈寶一般堅固,無法直接突破。
當他們鳳族沒有九萬年修行基礎指引嗎?
這點學識積累,他還是有的。
發現自己被困在陣中,且強闖沖不出去,金翅大鵬鳥莽了幾個時辰,就快速冷靜了下來。
硬闖出不去,必須尋找陣法生門……
金翅大鵬鳥嘴角冷冷一笑,雙目涌出金光,此地陣法的靈力流轉路徑,清晰地印在心底。
找到了,生門!
金翅大鵬鳥身形一閃,出現在生門前,他……再次猶豫了。
水神會布置這么簡單的陣法?
沉默了一陣,金翅大鵬鳥試探性地向前探出一步,周遭情形頓生變化,他身形向下墜了幾丈,竟又掉入了另一處困陣。
多重困陣?
金翅大鵬鳥松了口氣,心底反倒安穩了些。
他繼續小心翼翼探查各處,找尋生門,提防此地暗藏殺招。
于是,一步三查、目光如電,機警地掃視著各處。
凌霄寶殿中,一位仙神出聲感慨:“能將如此高手嚇成這般模樣,唯水神矣。”
李長壽淡定的一笑,回道:“不過是他自身心性多有不足,非我之功。
各位且看,他稍后在陣中見我,八成是二話不說直接動手。”
滿殿仙神不由來了興致,定睛瞧著那面大銅鏡。
第四重天的連環大陣中,金翅大鵬鳥已尋到了第二處生門,這次稍微果斷了些,觀察了片刻就邁入其中。
周遭場景再次變化,困陣之后依然是困陣。
若非每個大陣不盡相同,金翅大鵬鳥都要懷疑自己是否闖入了某種高明的陣勢。
但接下來……
困陣、困陣、還是困陣,生門、生門、又見生門……
金翅大鵬鳥前行越發迅疾,眉頭越皺越深,一連闖過二十多處困陣,身形突然一頓。
他看到了,歪脖子樹下喝茶的老道,以及那只懸掛的木牌。
迷路了?
“哼!”
金翅大鵬鳥怒火中燒,背后閃出兩只金翅的虛影,迸發出數十上百道金色光羽,將那老道的身形、那只木牌,直接打成了篩子!
老道頂著渾身數十個透明窟窿眼,淡定地放下茶杯,緩緩搖頭,身形化作云霧消散不見。
金翅大鵬鳥再次冷哼一聲,繼續探尋各處,發現此地依然是個困陣后,禁不住嘴角抽搐了幾下。
“水神!你在賣什么名堂!”
“不要以為只靠這般陣法就能困住貧道!”
“你能困住貧道的道軀,卻困不住貧道之心神!”
李長壽懶得搭理,在金翅大鵬鳥尋到生門離開后,再次凝出一道虛淡化身到了歪脖子樹下,換了一張……一模一樣的木牌。
于是,兩個時辰后……
金翅大鵬鳥從同樣的位置,再次闖回此地這座大陣,看到那老道、歪脖子樹、迷路了木牌后,當場一愣。
這里有許多小細節,比如李長壽那云霧化身的表情、動作,都跟上一次完全相同,毫無二致。
“你到底在搞什么算計!”
金翅大鵬鳥張口怒斥,抬手打出一道烏芒,這次連人帶樹直接絞成了粉碎。
隨后,這金翅大鵬鳥罵了兩聲,轉身朝著此陣的生門而去。
待這金翅大鵬走后,李長壽的道韻再次出現,成了同一株老歪脖子樹、同一塊木牌、同一名老道。
看到此處,凌霄殿中的眾仙神已是頗為不解。
木公問:“水神此舉,有何用意?”
“木公莫急,”李長壽笑道,“看下去就是。
這金翅大鵬生而有極速,后面轉一圈的速度會越來越快,不會耽誤太久。
一個月內自見分曉。”
眾仙家頭頂冒出一個個問號,白衣玉帝也是十二分疑惑。
果真如李長壽所說,這次不過半個時辰,金翅大鵬鳥就第三次,回到了歪脖子樹下。
這時,金翅大鵬的表情雖還是那般冷酷兇厲,但目光多了幾分遲疑,毀了歪脖子樹后匆匆而去。
下一圈用時,就被縮減到了一刻,金翅大鵬沖到了歪脖子樹前……
迷路了?
木牌輕輕晃蕩著,吱呀吱呀響個不停。
金翅大鵬原本還算堅固的道心,此刻已開始了些微動搖……
“貧道當真不信!”
毀樹,鳥飛。
待金翅大鵬走后,李長壽再次現身,將此地布置恢復原樣。
第五圈、第六圈……
第十圈、第十一圈……第十八圈……
金翅大鵬在連環陣中轉圈的速度越來越快,后面開始,遇到歪脖子樹,都是身形直接穿透云霧虛影,撞入下一個大陣的入口。
第十九圈,金翅大鵬步伐一頓。
此刻的他,目中滿是血絲,長發有些凌亂,呼吸都有些急促,渾身法力渙散,但卻第一次停在李長壽面前。
李長壽面露微笑,保持著此前重復的動作,抬起茶杯抿了一口,緩聲道:
金翅大鵬怔了下,佇立一陣,隨后面露兇色,抬手打出一掌,將面前這般情形打成云霧,低頭繼續闖關。
“就憑你,還想惑我道心!”
對此,李長壽不急不慌,再次凝成相同的布置,靜靜等待。
又過七圈,金翅大鵬再次停了下來,但這次,他停在了歪脖子樹所在節點的‘上一格’。
“不,這是幻陣,周遭都是幻境!”
金翅大鵬看著唯一生門所在的巖縫,向后退了兩步,聲音從低喃到大喝,再到嘶吼……
“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
“這是幻境,都是虛妄!虛妄!唯我道本真!唯我道本真!”
隨后身影化作一團金光,在這座大陣中左突右沖,又被一張張陰陽二氣凝成的太極圖擋住,撞的頭破血流、長發飄散!
凌霄殿中,眾仙神竟……
多少泛起了一點同情之心。
李長壽微微搖頭,道一聲:“此神禽心境修為當真不夠,本以為他能撐過九九八十一圈,沒想到尚不足三十圈,道心就開始崩潰。”
木公禁不住一手扶額。
有仙神嘆道:“咱們只是旁觀,也能感受到無助之感。”
“水神當真高明,連環困陣本只能困住此神禽,但水神每次現身、每個表情都給予不同的暗示,才讓他心防一步步潰敗。”
“換做咱們進去,怕也撐不過三十圈。”
“此時才知,雷霆天火不過小罰,十八地獄猶有余地啊。”
李長壽淡定的笑了笑,并未多說,暗中觀察了眼玉帝的表情,心神歸于困陣處。
此時金翅大鵬鳥已再次闖過生門,雙目有些無神地看著那歪脖子樹,以及樹下的老者。
李長壽再次給出這般一問,那金翅大鵬鳥面露兇色,再次掠過歪脖子樹下,撞入此陣生門,陷入了下一個‘輪回’。
此時,李長壽開始增加一些新的花樣。
連環大陣的陣眼處,李長壽放出幾只紙道人,開始齊齊誦讀道門勸善經文,讓各處大陣都響起了誦經聲。
于是,三日之后……
金翅大鵬已算不清自己轉了多少圈,見到了多少次迷路了這三個大字,毀了多少次水神的化身。
他精神已經有些迷蒙,跌跌撞撞地到了那處巖峰前,身體竟有一陣陣空虛之感。
像是魔怔一般,金翅大鵬鬼使神差地進入了那處巖峰,再次看到了一模一樣的布景,聽到了那聲:
金翅大鵬雙腿一軟,竟跪在云路上,仰頭喃喃:“悟什么,你能不能告訴我悟什么?水神你到底是要我悟什么?”
李長壽面色有些失望,搖搖頭,并未多說。
金翅大鵬此時已沒了兇厲,但他站起身來,渾身顫抖著,想要打出一掌,卻又覺得只是白費力氣,低頭在側旁飛過。
又十圈后……
金翅大鵬鳥跪在那歪脖子樹前,看著李長壽,眼淚禁不住從眼角滑落。
“大人,您讓我悟什么?您到底要讓我悟什么?可以告訴我嗎?您讓我悟什么我就悟什么!”
李長壽再次搖頭,淡然道:“當你真正明白自己要悟什么,自會尋到答案。
去吧。”
“啊——”
金翅大鵬鳥崩潰地大喊,起身跺了跺腳,身影極快地閃過此地,繼續轉圈。
又十圈,金翅大鵬鳥心底一顫,突然想到了什么。
迷路了?
這是自己見到了不知多少次的問題,這是水神不斷問自己的問題。
此時,該冷靜的已經冷靜過了,該想到的都已想到了。
水神如果要殺自己,其實不必費這么大的心思,回想自己與水神每一句對話,對方曾說過,是看在故人舊情的份上不殺他……
是孔雀吧,那個陰陽未定,自己都不知道該喊哥哥還是姐姐的家伙!
周而復始的大陣,一次又一次現身的水神,反復問著自己是否已經悟了,還有那輕輕晃蕩的木牌……
‘金鵬,你迷路了嗎?’
一時間,道心之中泛起一聲這般問候。
自己聽到過的那些嗓音,此刻竟依次響起,推著他不斷倒退,都在問他這個問題。
眼前一片蒼白,蒼白中浮現出了少許畫面,由近及遠……
‘哼,孔雀你等著,我一樣能帶領鳳族復興!’
‘凡人不過羸弱之輩,道門都是些欺世盜名之徒,我金翅大鵬一定要走出不同的路。’
‘孔雀你自己去洪荒吧,那三滴鳳族真血都給了你,我不過是鳳凰異種,并不重要。’
‘我金翅大鵬,要做天地間最快的生靈!’
一幕幕、一瞬瞬。
進入三界之后的種種情形,進入三界之前的那些記憶……
受到的恭維,不過是旁人對自己的利用,聽到的贊美,僅僅只是旁人給自己灌下的湯藥。
又有誰在真正的尊重他?
他金翅大鵬好歹也是始鳳之子,如何能不明此事,如何能不通此道?
只不過,恭維與稱贊仿若有毒一般,他漸漸迷失在了西方教那一聲聲‘快仔’之中。
此地如此繁復的布置……
就是在告訴他,沉迷于這些虛榮、虛浮之中,只不過是固步自封,只不過是在迷失自我。
水神不斷的點化……
耳旁突然聽到輕喚,金翅大鵬驀然回神,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站在了歪脖子樹下,站在水神面前,那迷路了木牌之前。
噗通!
金翅大鵬雙腿一彎跪了下去,雙目之中滿是淚光,曾經高傲的頭顱,漸漸地低了下去,抵在云路上。
“我錯了……
我只是逞一時意氣投奔西方教,我只是想證明我不比孔宣差。
我早已迷失在了路途上,我早已不知自己該往哪飛。
我生有極速,卻無人告訴我該飛往何處,從沒人告訴我該做什么!”
李長壽:……
是這么悟的?
自然,也不能排除金翅大鵬是在故意裝成這般模樣。
穩一手,按計劃行事。
李長壽緩緩嘆息,言道:
“迷途知返,浪子歸心,萬物終善,道法自然。
再去走一遭吧,這次不要用法力。
去聽,去看,去思考。”
金翅大鵬抬頭看了眼李長壽,雙目之中滿是迷茫,低頭再次行禮:
“是。”
言罷,金翅大鵬站起身來,步伐有些飄忽,走入了下一道生門。
他依照李長壽所說的話語,這次放慢身形,在早已熟悉的大陣中慢慢行走,很快就發現了一些此前并未發現的細節。
——自然,這是李長壽剛加上去的。
比如一幅畫卷、一面石板、一處刻畫在巖壁上的簡筆畫。
開天辟地的故事,龍鳳大戰的情形,巫妖人三族爭鋒的過往……
一些經文,一些似是而非的句子,一些讓人道心安寧的誦經之聲。
金翅大鵬的目光漸漸清明。
他悟到了生靈之渺小,悟到了天地之偉岸,悟到了自己此前不過是跳梁小丑,悟到了天道恢弘、圣人昭昭。
極速反倒是束縛,超脫并非簡單飛出天地去混沌海,自己來世上行走,終歸是有自身的意義。
半個月后,金翅大鵬鳥再次回到了那棵歪脖子樹下。
他微微一笑。
此前心浮氣躁、心入魔障,穿梭在這連環困陣之中,飛得再快、飛的再急,也不過是原地打轉。
而此時的他,戾氣全消,漫步半個月回返此處,雖又回到了原點,但看到了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天地,心已完全變化。
金翅大鵬鳥撩起長袍下擺,動作堅定而迅速,跪在了李長壽面前。
“多謝老師指點迷津,金翅大鵬鳥此前犯下數樁大罪,請老師責罰!
但,此身還愿為鳳族計,請老師留弟子一命,待鳳族再有血脈繁衍于天地間,弟子自領一死。”
李長壽含笑點頭,身影化作云霧消散,但周遭,卻浮現出了一幕幻境。
與此同時,金翅大鵬鳥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孔雀……
幻境是一片密林,其間顯露出孔宣那窈窕纖美的背影,林中響起了李長壽的話語。
“道友放心,我自會盡力而為。
只是,道友你當真決定了嗎?如此大的犧牲……”
“嗯,”孔宣略微回頭,露出了那已有七分柔美的側臉,“他終究是我兄弟。”
“道友你屈居凡塵,教化凡人,為鳳族挽回些許氣運,又如此……唉。
答應道友之事,我李長庚定會全力以赴。”
孔宣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釋然、無奈,帶著幾分希望與憧憬,而后化歸五色神光之中,消失不見。
周遭,響起了百鳥啼唱之聲。
大陣緩緩消散。
蔚藍的天空白云朵朵,明媚的陽光灑滿此間……
金翅大鵬鳥跪在那,不自覺已是淚流滿面。
他面前,一只金光閃閃的鐲子,躺在李長壽原本盤坐之處。
鐲子上刻畫著繁復的道紋,制式雖簡單,卻又散發出蒼冥古樸的道韻。
金翅大鵬鳥露出幾分釋然,雙手捧過那鐲子,喃喃道:
“老師,我明白的。
只要戴上了它,我便接受天庭束縛,我的極速今后只為天庭所用。
我是鳳族異種,與姐姐一樣,無法傳承鳳族血脈,但我愿,為鳳族延續氣運,為天庭效力,百死不怨。”
當下,金翅大鵬鳥輕輕一嘆,閉上雙眼,將這鐲子放在了頭頂……
凌霄殿中,不知多少仙神站起身來;
肅然起敬的同時,有幾個感性的老仙翁,已是老淚縱橫。
木公長嘆:“戴上金鐲,極速自此有了界限;不戴金鐲,難替家姐分擔苦難。”
玉帝更是嘆道:“及時醒悟,也當得鳳族男兒之名,善用,當善用。”
銅鏡中,李長壽再次現身,卻是走到金翅大鵬鳥身旁,將一張卷軸遞了過去。
天庭仙神入職宣誓模板
“老師……”
“嗯,”李長壽抬手在金翅大鵬鳥肩上拍了三下,“念吧。”
金翅大鵬鳥露出開心且舒適的微笑,重重地點了下頭,打開模板,開始高聲誦讀,招來了天道之力。
一個時辰后……
金翅大鵬鳥讀完經文,身周閃耀起道道金光,他低頭對李長壽再次叩拜。
“謝老師成全!”
但叮鈴兩聲,頭頂頂著的金鐲卻滑落了下來,讓金翅大鵬鳥一怔。
“傻孩子,”李長壽溫聲道,“你是天地間最快的神禽,要頭箍何用?
這是太上老君親自為你煉制的……腳環。”
金翅大鵬愣了下,拿起金鐲在自己腳邊比劃,金鐲當即套在了他腳腕上。
“合適嗎?”李長壽溫聲問。
金翅大鵬頓時雙眼含淚,感動地點點頭,“謝老師關懷,大小剛好合適。”
李長壽緩聲答應,微笑注視著天邊云朵。
多少有那么一丟丟的負罪感。
“記得去對你姐姐道聲謝,不過,等幾十年再去,她正在閉關。”
“嗯,老師,這迷路了的木牌可以給弟子一塊嗎?弟子想時刻帶在身邊,以示警醒。”
“善。”
凌霄殿中,白衣玉帝禁不住露出少許笑意,溫聲道:“吾覺得,這般困陣不如就留下來,作為一道勸善天罰,眾愛卿以為如何?”
靜……
“陛下……臣以為,大可不必。”
“陛下三思,何罪至此啊!”
李長壽淡定一笑,心底倒是開始期待起了,半年后仙盟大會,金翅大鵬作為天庭特使之特使出場時,會是哪般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