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仙門,具體是什么時候暴露的?
人去樓空的小瓊峰,李長壽靜靜站在湖邊,眺望著破天峰方向,聽著空氣中隱隱傳來的哭泣聲,心底一陣空明。
應該,不是一次直接暴露。
或許是白澤與公明大爺、三仙島仙子來來去去;
或許是地藏當年忽悠妖族圍攻人教仙宗,自己在度仙門現身;
又或許是那習慣揣著明白裝糊涂的諦聽神獸,對西方教吐露了真言。
當然,更大的可能性有兩個——圣人直接干預,或者對方從一系列事件中有了大概的推論。
彌勒這是直接在對人教宣戰嗎?
不,沒這么簡單。
此事性質已是無比惡劣,自己想要借題發揮,卻會產生太多負面效果。
可,就這么算了嗎?
他度仙門,死了個掌門,雖殘魂守下來了,但總歸損失慘重。
彌勒還真是給他出了個難題,而且這個難題無論從哪個方向推演,都會產生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結果。
物極必反,其實人有時候,走到一個極端之后,就會走向另一個極端……
“師兄,”背后傳來靈娥的呼喚聲。
李長壽答應一聲,將手中那溫養元神的法寶放入懷中。
靈娥快步向前,抬手拉著李長壽的胳膊,低聲道:“你罰我吧。”
“罰你作甚?”
“都……都暴露光了。”
李長壽抬手拍了拍靈娥的腦袋,溫聲道:“這次度仙門的損失能降到最低,你功勞最大。
主要是怪我,紙道人神通被破,就沒了什么反手的手段。”
“沒有的師兄。”
靈娥輕輕咬了下嘴唇,額頭抵在李長壽的肩膀上,蹭了蹭。
“別內疚,師兄你教我的,不能因為壞人做了惡事,我們來不及阻止就內疚,作惡的始終是那些惡人。”
李長壽笑道:“反倒是安慰起我來了,去收拾收拾,等會要帶你見不少人。”
靈娥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空中忽有雷霆閃爍,大片陰云自東南方向而來。
度仙門群仙立刻升空而起,原本正在緬懷掌門與此前傷亡同門的他們,此刻眼中滿是怒火和戒備。
李長壽的嗓音卻在各處響起:
“各位同門不必慌張,我調了五千天兵前來守護山門,幫山門度過這段時日。”
門內眾仙松了口氣,又各自對小瓊峰的方向躬身行禮。
此刻雖然悲傷情緒四處彌漫,但另一個消息卻同樣足夠震撼。
度仙門弟子、不,是仙人,那個不顯山不露水,只是偶爾因一些趣聞有些名氣,大多數時間都不聲不響的小瓊峰李長壽……
竟然是他們人教第三號人物,人教教主的二弟子,天庭鼎鼎大名的太白星君!
而當這些身份標簽一層層暴露,堆加在李長壽身上的‘圍墻’也無比厚重,讓這些同門仙人,完全不敢湊近。
那陰云飛到,道道身影急速落下,一隊隊天兵天將鎮守度仙門四方,帶兵將而來的敖乙,更是面色匆匆地趕到了小瓊峰外圍。
“教主哥哥,五千兵將已帶到!”
“嗯,”李長壽點點頭,負手站在湖邊,示意敖乙在一旁稍候。
正此時,南邊飄來一朵白云,玉鼎真人、太乙真人聯袂而來,卻是剛得了度仙門遭襲的消息,趕來此地查看情況。
李長壽嘆了口氣,還是打起精神與兩位師兄互相見禮。
太乙真人直接問道:“這是怎么回事?西方教又搞事了?”
“奇襲此地的都是截教仙,”李長壽低聲道了句,太乙真人不由眉頭緊皺。
李長壽跟截教的關系,不能說世人皆知,但也沒瞞著悶著任何人。
截教仙人來偷襲李長壽原本生活的‘老宗門’,換做是誰都不會相信。
要么是截教中出現了叛徒,要么是有人故意挑撥。
看太乙和玉鼎正要發問,李長壽道:“此事暫不多談,且等截教給回信。”
太乙和玉鼎對視一眼,自是能看出李長壽此時心情極為糟糕,頓時不再多言,也是在旁等待。
不多時,一聲嘹亮的啼叫,金鵬展翅而來,背上跳下了七八道身影。
帶頭一人卻是金靈圣母,其后跟著趙公明、龜靈圣母、烏云大仙、火靈圣母、秦天君,以及一對師徒。
剛一落地,金靈圣母便快步向前,對李長壽道:“長庚你莫要著急,我截教絕不會做出這般事,定是有人在背后算計。”
趙公明道:“算計自是肯定的了,但是誰在算計?見不得我們與長庚交情深厚。”
李長壽緩緩嘆了口氣,道:“人來得差不多了,我就說一下我的觀點。
今日偷襲度仙門的截教仙,都是被人在元神上做了手腳,但咱們沒什么證明,也無法確定到底是誰動的手腳。
還有,度仙門遭劫之前,我被遠遠調開,調走我的是西方教養的鴻蒙兇獸。”
金靈圣母眼一瞪:“這就去砍了他們!”
眾截教仙連忙阻攔。
“各位,此事不想鬧大,”李長壽嘆聲道,“度仙門掌門隕落,門內門人弟子總共有三百余死傷。
我知度仙門之體量還不足以稱之為大門大派,但這里在我眼中,位置頗重。”
趙公明道:“此事我最知曉,長庚你查,一查到底!誰敢阻攔你,老哥我定要他們好看!”
“若最后線索在截教身上斷了,該如何?”
李長壽苦笑了聲:“對方這計策頗為高明,只要我去查,除非直接查到了西方教身上,否則道門三教都會因此事而生間隙。”
火靈圣母問:“可師叔,難道此事就這般算了?”
“自不可能如此算了,首先便是截教……”
李長壽目光躍過幾人,朝著后面站著的那對師徒看去,淡然道:“化血神刀是怎樣一回事,各位可愿給我個說法?”
金靈圣母皺眉看向了自己的徒弟,截教蓬萊島煉氣士,小有名氣的一氣仙,余元。
余元身體輕顫了下,立刻看向了她的徒弟,余化。
余元道:“余化,那化血神刀你可是煉成了?”
余化低頭剛想說話,金靈圣母就是一聲輕喝:“跪下!”
“是,”余化哭喪著臉,跪在了眾仙中間,低頭道:“師祖,師父,弟子確實煉成了化血神刀,但化血神刀并非弟子獨有的神通。
這化血神刀如何修行,此前弟子已經對門人弟子講解過了。
弟子愿立下天道誓言,對截教絕無二心,對長庚師叔祖絕無加害之心,與今日之事絕對沒有半點關聯!”
就聽轟隆一聲,天道之力來來去去,確實沒有什么異樣。
金靈圣母也是有些為難,皺眉看向李長壽。
李長壽道:“我希望……自然,只是希望。
截教各位師兄師姐約束門人弟子,將這些截教仙如何被人算計,如何成了旁人手中之刀,都一一詳查,給我一份不少于五萬字數的說明。”
“行!”
趙公明一口答應下來,扭頭就道:“余元,此事交給你來負責。”
那金靈圣母之徒、余化之師,立刻低頭做了個道揖,忙道:“弟子定不會讓長庚師叔失望!”
李長壽緩緩點頭,言道:“我對截教自是信得過,各位不必多想。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勞煩幾位跑這一趟。
老哥,麻煩你再去三仙島幫我帶個口信給她,就說我將小瓊峰挪去天庭,稍后要尋我可用玉符召喚。”
“哎……你什么時候搬去天庭?”
“今日。”
李長壽面容有些冷峻,但很快就露出幾分笑意,看得趙公明有些云里霧里。
半日后,金鵬化作十丈大小,在眾天兵天將護衛下,馱著靈娥,以及化作了假山大小的小瓊峰,朝天門而去。
截教仙都已回了,李長壽讓他們給個說法,他們也算將說法給到,回去之后立刻就開始嚴查那十三名截教仙的身份,并將懂化血神刀如何煉制的仙人聚在一起,挨個調查。
唯獨,不見李長壽的身影。
當金鵬馱著小瓊峰飛入東天門,在萬眾矚目之下朝太白宮飛去時。
六道輪回盤內,李長壽將季無憂的殘魂送入寶池中,目光略帶歉然地看著后土娘娘。
“又要勞您費心了。”
后土溫柔地搖搖頭,道:“莫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你已是做的很不錯了。”
“嗯,”李長壽露出幾分微笑,又對著齊源老道的殘魂發了會兒愣,心情確實好了許多。
現在,該談談算賬的事了。
嘩——
輪回塔頂,地藏看著自己剛修好,又被諦聽撞碎的木櫥,嘴角一陣抽搐。
諦聽是被眼前這個青年道者一腳踹出去的,這一腳下得頗重,又用了巧力,讓力道完全停留在諦聽身上,不會沖擊輪回塔的構造。
踹得諦聽趴在那四肢抽搐,好一陣緩不過神。
地藏并非不想動,也并非不想去,而是眼前這青年道者不由分說闖進來,就用神權之力對他低喝一聲:
“閉嘴,別動。”
言罷,提著諦聽脖子抓到了側旁,一拳一腳打得諦聽幾乎吐血。
神權被壓制,此刻地藏完全無法動彈、無法開口。
這就是封神榜的縮影。
“水……星君、星君大人!”
諦聽苦笑連連:“真的不是我泄露的度仙門,這事我早就知道了,我家主人一直問我都沒告訴他。
我還不知道人教圣人老爺的厲害,我怎么敢得罪人教。”
李長壽負手而立,淡然道:“彌勒來過?”
“來、來過。”
“你參與了?”
“絕對沒有!絕對沒參與!是彌勒自己推測出來的,您之前一連串的動作,其實早就把度仙門和其他人教仙宗區分開了!
尤其是您那次,宛若神兵天將,一人帶著一堆道兵,在度仙門埋伏那些妖族……”
諦聽爬起來,苦兮兮地說著:“當時那彌勒逼問我,我已確定他知曉了此事,說出您曾在度仙門修行的同時,他的人已經到了度仙門上空。
這事確實跟我沒關系!
您別急,我這就立大道誓言……”
李長壽在袖中摸出了兩只卷軸,扔到了諦聽面前,“立兩道誓,今后不必參與大教之爭,在這老老實實陪你的主人。
若非念在你此前數次報信,今日斷不能容你。”
“多謝星君大人!多謝星君大人饒命!”
諦聽嘆了口氣,爪子攤開卷軸,禁不住淚流滿面,在那開始一字一句讀了起來。
李長壽看向地藏,道一句:“動吧。”
地藏原本僵硬的身體頓時活動了起來,對李長壽露出少許笑意。
“很少看到你吃癟。”
“此次遠不如東海你算計龍宮那次。”
“想在我這知道些什么?”
“彌勒,”李長壽淡然道。
地藏緩緩點頭,又問:“我為何要出賣大師兄而幫你?”
“你了解我,”李長壽目光略微有些銳利。
地藏不由默然,隨后冷笑了聲,卻道:“大師兄是個怪人,或者說,只會想自身處境之人,也因此被老師逐出過靈山。
只不過,現如今靈山式微,我這位大師兄修為有成,又回來了,對外就說是閉關出關。
他今日對付度仙門,其實只是為了給你不爽快,報復此前在天庭吃癟。”
“單純報復的成分不多,不過是他給自己增面皮的說辭。”
李長壽道:“他這次做的天衣無縫,那些殘魂中的印記,指向的是闡教仙赤精子。
他看似毫無顧忌,實則布置周全,稍后怕是要死不認賬,與某位高人前輩當真一個路子。
你這師兄此次行動最重要的目的,是想告訴我,他有隨時掀桌子的實力與決心,底線就是不爆發圣人大戰,讓我對付西方教時收斂一點。
對嗎?”
地藏閉上雙眼,苦笑了聲:“他這一套,對你果然是行不通的。”
“他在遠古上古時,應該是順風順水慣了吧。”
李長壽淡然道了句,地藏并未答應,坐在那不再回話。
一時間,這輪回塔上,只有諦聽那低頭誦讀天道誓言時的啜泣聲,委委屈屈、難以自抑。
半個時辰后,諦聽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兒蔫兒地趴在地藏身后。
李長壽轉身要走,而地藏像是有客人臨走必提問題的習慣,再次開口問:
“可否問一問,道友底線在何處?”
“老師說過,”李長壽略微扭頭,同樣給地藏留下了一個側臉。
但彌勒的側臉總是帶著詭異的微笑,李長壽的側臉卻是古井無波。
“圣人不可死。”
地藏明顯一怔。
離開地府,李長壽便朝西遁形,心底整理著一個個思路。
保持著空明道心,倒是不會被情緒左右。
度仙門之事,他必須做點回應。
無論是從人教威嚴的角度,還是從自己接下來的籌謀安排,又或是反向警告西方教,自己都必須站到臺前。
紙道人神通被破、彌勒的周密安排,都在提醒李長壽,他的行事風格、一貫的思維模式,已被人摸透了。
穩自然還是要穩的,但穩并非沒有底線。
旁人把刀都架在自己脖子上,輕輕劃了一下,雖然只是擦破了層皮……
但自己不反制回去,只會被人把周全當做委曲求全,把穩健當做人善可欺!
風遁,乾坤遁,疾行數十萬里!
西牛賀洲邊界,李長壽身影驟停,皺眉看向了前方云上站著的身影。
魏深末。
他心底輕嘆,邁步向前,對魏深末做了個道揖,“將軍為何在此?”
“自是等你,”魏深末笑道,“剛才在天庭等你許久,未見你來,便想著你有可能要去找西方教對峙。
西方教兩個圣人,你背后不跟個人,我當真不放心……
就是有點費化身。”
李長壽心底一暖,正色道:“陛下,今日讓我……”
“走吧,”魏深末笑道,“我在這,你當西方教兩位圣人看不見?今天罵爽快點。”
李長壽沉吟幾聲,只是溫和一笑,與魏深末一同向前。
靈山迅速拉近,其上金頂光芒大作。
就聽得鐘聲響起,靈山各處嚴陣以待,更是有幾名副教主級的圣人弟子聯袂出迎,飛到了高空。
但李長壽,直接落去了靈山半山腰,沿著那寬闊宏偉的上山金梯拾級而上。
靈山眾老道一陣皺眉,面面相覷。
這家伙,這么尊重他們靈山?普通大羅來靈山拜訪,也不會去走那金梯……
金梯剩五十階,李長壽左手憑空托舉,玄黃塔出現在頭頂,滴溜溜地旋轉,玄黃氣息飄灑而下。
金梯剩四十階,乾坤尺出現在左掌,被李長壽反握。
金梯剩三十階,李長壽抬頭看向了那座宏偉的金色山門,山門的牌坊刻著‘靈山’二字,居中有一朵十二品金蓮的印記。
他,撩起道袍下擺,塞在了腰帶中。
此刻靈山老道各種犯懵。
李長壽再走出十步,左手張開,天邊劃過一道金線,一顆黑紅色流星砸落,化作一把長槍,被李長壽穩穩握住。
戮神槍,威力弱化版。
那群靈山眾老道如何看不出,李長壽這是要直接動手,一個個迅速后退,紛紛出聲高呼。
“李長庚你敢?!”
“快!快請老師現身!”
突然間,靈山金光大作,云霧匯聚,立刻就要凝成一座千丈高的圣人法相。
就在這一瞬,李長壽頭頂云上,那魏深末將軍渾身綻出道道金光,搖身一變,竟是天庭玉帝,直視那即將凝成的圣人法相!
這猶不算完。
就聽靈山上空突然響起清越劍鳴,一把連鞘寶劍顯露出千丈高的虛影,懸掛在李長壽右后方的高空中!
青萍劍!
青萍劍剛剛落位,自李長壽左肩看去,能見那云霧之中凝成了一張太極圖的虛影,直徑也在千丈,但這太極圖散發出的威壓,卻讓整個靈山金光幾乎潰散!
靈山的圣人法相,重歸云霧。
李長壽已站在那金光閃耀的大門之下,手中長槍在地上輕輕一頓,目光環視靈山各處。
隨后,他一言不發,身形驟然躍起,手中長槍高舉、豎砸,那金色牌坊仙光涌動,卻只堅挺一瞬就從中斷裂!
整座大門瞬間倒塌,靈山爆發出一陣陣轟鳴,山體出現道道裂縫。
煙塵中,李長壽又看了眼此地眾老道,見他們義憤填膺,見他們面露憂色,見他們惶恐不安,心底始終無波無瀾。
破局之法,便是跳出彌勒設定好的邏輯,把一切矛盾,轉嫁到此地廢墟。
“哼!”
一掃衣袖,李長壽轉身駕云朝空中而去,卻是半句話都欠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