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棲蝶乘坐專車抵達碼頭時,江家父母早已侯在港口。這是長姐三年前嫁往喬都后,她以柳三小姐的身份第一次攜父母拜訪,格外重視地為父母置了新衣,看到父母穿上新衣精神抖擻,又打開手提包確定帶上了為兩個侄子準備的禮物,這才放心下了車。
菀兒隨她下車來,接過父母手上的行李包,引著三人往郵輪走:“三小姐,太太今日一早便打電話給盧行長,特意空出郵輪上最好的一間艙房供伯父伯母休息,請隨我來。”
棲蝶攙著母親,跟著走在前面的父親一同隨菀兒穿過攢動的人潮向頭等艙房走去。因是第一次乘坐頭等艙房,一進內房,江建鄴便忍不住東張西望起來,像看稀奇似的拿起屋里各種小玩意兒把玩。棲蝶將母親扶到座位上坐定,將窗戶半敞,為母親倒了杯桌上早已備好的香茶,又倒滿一杯,走向父親:“爸爸請喝茶。”
江建鄴接過茶杯來一口飲下,隨手便將空杯子遞回到棲蝶手上,懶洋洋地往床上一躺,右腿高高翹在左腿上,閉目養神地享受床鋪柔軟的舒適和窗外飄來的江風的清涼。
菀兒手里擺放著行李,眼睛卻不屑地瞥了眼床上粗魯的男人,又眼觀左右忙碌的三小姐又倒了一杯水放到床頭柜上,走回江母身邊,蹲在江母身前為其按摩奔走勞累的雙腿,不禁一愣,要知道在柳爺和太太跟前,她都不必如此卑微,這江家父母又憑什么?
郵輪發動啟動汽笛聲,棲蝶送菀兒到門口,從手包里摸出一張大鈔塞給菀兒:“回去吧,這里我可以了。”
菀兒捏緊了手里的鈔票,心里有話想問,猶豫再三還是忍住而退。
船行逆流而上,緩慢前行,窗外江風灌進來,屋里的溫度正好不冷不熱。父親興致頗高的坐到了沙發上剝著茶幾上的水果吃,棲蝶便扶著母親上床休息,不一會兒就傳出母親睡熟的鼾聲,還有父親吃得津津有味的吧唧吧唧的聲音。
棲蝶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可是,明明咽下去的是水,卻怎么感覺像是夾雜了血腥的淚?
自小女兒身不受父親正視,當兄弟姐妹都圍著父親親近撒嬌時,她都只是遠遠看著,父親也從不主動關心她,所以父女之間一直淡得無話可說,即使是母親故意把她推到父親身邊,父親也從未對她有過一聲的關懷呵護。直到進入柳府,去到柳爺身邊,那個她同樣喚作“爸爸”的男人,會在飯桌上為她夾菜,送她去最好的學校念書,讓她能夠在一個正常學齡段接受正常的教育,過正常的生活,雖然這樣的疼愛是建立在另一個她之上,她亦感激涕零。
出神間,竟見一支剝開了皮的香蕉出現在眼前。回神一看,是父親?除了香蕉,父親還將銀色果盤遞給她,原本帶皮的枇杷、荔枝、香蕉、葡萄,此刻竟全都變成去了皮晶瑩剔透的果實。
棲蝶愣愣地疑惑地看著父親臉上露出的鮮有的慈顏,一時竟有些難以適應。這樣的笑顏、這樣的舉措是什么意思?是在表示他的父愛?那么在江家的那十二年,在她還是江永念的時候,他是如何地將她置之不理,如何對她不屑一顧,那時的她恨過嗎?不恨,但,怨!怨她生在了這樣的人家,怨他在諸多女兒間唯獨對她冷漠以待。她永遠忘不了父親對江家女兒的定位,所以他現在的轉變,只因為她真正做到了以帶江家富足?
可惜,她想要的這份父愛來得太遲。
可是……她又無法真的做得太絕,她深切地明白沒有他就沒有她的道理,于是,棲蝶冷笑般地微微揚起唇角道:“謝謝爸。”
江建鄴兩眼發光地看著永念,哦不,該稱棲蝶,這個女兒在四個女兒中,是最沉默寡言的,也是跟他最疏遠的,上有永芳的順,下有永延的巧,后來又有永秀的乖,自然也就更忽略她。以前他只知道,女兒早晚是別家的,男兒才是家里的支柱,才是世代為己家,卻不料,最不起眼的她倒成了最有前程的人。
那年從上海死里逃生回來,看到滿屋的賀禮及全家上下的歡喜,才知道永念已經成為江城首富柳忠廷的義女,已是滿城皆知的熱聞。左右鄰里、遠房親戚、各路友人,認識的、不認識的紛紛上門攀親,從那以后,他江家在江城也算小有名氣。
那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太過小瞧了這個女兒,不屈于命運擺弄,雄心壯志竟更勝男兒。對她也一改往日的冷漠變得俯首帖耳起來。這些年,永芳有了好人家,兒女們吃穿不愁有書可讀,他和老伴更是高枕無憂、一派樂活。每每一想到此,江建鄴看她的目光里就有抑制不住的興奮。
棲蝶對于父親的種種殷勤只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面對面過了兩天,第二天黃昏,郵輪便安全抵達喬都港。
棲蝶一手把一個最大最重的行李包挎上肩,一手攙著母親,和父親一路剛剛走出碼頭,便見父親喜滋滋地向不遠處一位著素衣的男子揮手高喊:“承志!”
承志?湯承志,永芳的夫婿。
湯承志連走帶跑過來,棲蝶在看清來人相貌的同時微笑問好:“姐夫好。”
湯承志也在看清她后,頓時怔住,鼎鼎大名的柳三小姐,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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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仙女下凡的容貌氣質,看得他挪不開眼。
棲蝶被湯承志看得有些尷尬,又高聲稱呼道:“姐夫好!”
湯承志這才回過神來微笑回禮:“二妹一路辛苦了,趕緊回家吧,媽媽已備好了飯菜為二妹和爸媽接風。”說罷,他熱情地接過她肩上的行李包,走到車停之處打開后車廂門,把行李放上去,又將岳父母扶上后車座。棲蝶也不遲疑,在父母坐定的同時也坐上了副駕駛座。
喬都市貴為中國西南片區政治、軍事、經濟、文化中心,雖然有些遭遇轟炸的地方正處重建中,卻不影響喬都盛世繁華的整體風貌。汽車剛駛上正街,原本疲勞的她立刻被那一條條熱鬧街道上的璀璨燈光勾得精神大振,只見寬闊的街道兩旁店肆林立,夕陽余暉平灑在那些富麗堂皇、高樓林立的樓閣飛檐之上,讓眼前這片繁盛的喬都城晚景畫意無限,那些華麗裝束的美麗女人與西裝革履的青年才俊以及金發洋裝的外國洋人穿梭其間,更是給這份畫意添了幾分靈動美。
天剛黑下來的時候,在車前燈的照射中,車子緩緩在一四合院門口停了下來。古老精致的四合院,朱紅的宅門上貼著一副“天賜麟兒開喜宴”對應“親友舉杯共吉祥”,橫批“福滿人間”的對聯,門匾上用工整的楷書寫著湯宅二字,看來這湯家乃是一戶書香之家。
湯承志攙扶著岳父母下車后,守在門口的湯父母一見她下車,立馬笑吟吟地熱情恭迎:“棲蝶小姐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呀!”
在大門兩旁高掛的兩盞大紅燈籠射出的光線里,湯母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的美人兒,她皮膚白皙,一雙大眼睛清清靈靈的,身上白底紅花的連衣裙襯著她身材勻稱,氣質如蘭,又貼近中流人家的風格,不會明顯地感覺到距離感,喜歡得握緊她的手贊不絕口:“哎呀呀,到底是大家閨秀,果真是秀外慧中,漂亮!是比咱們永芳有福氣!”
棲蝶婉婉有儀,依照晚輩見長輩的規矩,微笑著向二老恭敬一躬:“伯父伯母好!”
“不敢當不敢當,快屋里請!”
湯母拉緊她的手往里走,湯家四合院面積不大,建筑看去有些年份,可應季的花草植木紅綠分明地裝點在各個角落、步入正廳的小橋下幾尾紅色鯉魚悠然地在塘里游動,給古老的院子平添了一份世外桃源的雅致。穿過正廳右邊的一道門步入餐廳,餐桌上清一色的青花瓷器內盛滿各類精致佳肴,棲蝶定睛一看,都是她在家時母親做給她吃的,看來為了迎接她,湯家是特意下了番功夫。
喬都地處中國西南片區最熱地帶,夏至的熱度已勝過江城的三伏天,兩日郵輪已讓她焦熱心悶,進了屋悶熱更甚了,胃里還有中午未消化完的面條,對著一桌子琳瑯滿目的菜肴,自然沒了胃口,倒是另一件事更為掛心,轉頭看向正扶著母親就坐的湯承志,道:“姐夫,帶我去看看姐姐吧。”
湯承志笑道:“不急,吃完飯再去。”
棲蝶笑說:“妹妹看姐姐,是要第一時間去的。”
湯承志見棲蝶如此積極,點了點頭:“跟我來吧。”
隨湯承志走到院子東北向一間僻靜的屋子,湯承志輕輕推開房門,棲蝶見永芳正倚靠床頭,邊上丫頭正端著湯碗,一勺一勺喂進她嘴里。這是長姐出嫁三年后棲蝶第一次見她,瞧她氣色紅潤,比做姑娘時豐腴了許多,原也白皙的臉上長出許多斑點,濃濃的母性之美,可是比當姑娘時更美了,心里涌起了一股澎湃的激動和高興的喜悅之情,情不自禁叫了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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