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出彼岸花開,驅車前往醫院,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下了車,莫宸晞頭也不回地直奔手術室,棲蝶緊跟他身后小跑上三樓,手術室外,童靜峰雙手死死地撐著齊腰的欄桿,仿佛不太想面對什么似的緊閉著眼睛,面色嚴肅地垂頭沉默,身后醫生護士并列兩排站著,安靜地等候差遣。
又因為莫宸晞的急促趕來,醫生護士們嚇得頻頻抬手抹汗,一個個屏息靜氣地站在那里,不敢動彈。
此時距離柳如嫣中槍的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小時,棲蝶也緊張得開始出汗。
在頻率一致的沉重呼吸聲中,手術室的門終于從里面打開,兩名醫生同時走出來,摘下口罩,眾人的心跳卻都似漏掉一拍似的不敢出聲。
童靜峰顫抖的聲音發問:“如何?”
看上去較年長的一位醫生笑著說:“子彈已經取出來了,血也止住了,人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但需要住院休養觀察。”
較年輕的醫生拍拍童靜峰的肩,說:“放心。”
眾人如同鬼門關走了一圈被救回般長吁口氣,紛紛喜笑顏開,為這一結果鼓掌叫好。
童靜峰冷峻的臉上重見陽光,伸出手去與兩位醫生相握道謝。這是棲蝶和他接觸以來,第一次見他對人說“謝謝。”不是在乎,又是什么?
但,剛被恭喜已經沒有生命危險的柳如嫣還在昏迷中,童靜峰卻只靜靜地站在門口,毫無一副“愛人復活”的激動和喜悅,這個男人,偽裝得比她還要深。
棲蝶轉頭,對兩個男人說:“二位請回吧,今晚我留下。請莫董事代我照顧一下湯承杰,明日我再去接他。”
莫宸晞道:“倒不必在這兒守著,兩位院長都說了沒有生命危險,這里是喬都最安全的醫院,有醫生護士們照顧著,沒什么大問題。你也累了一天,一起走吧,還有湯承杰,越早送回湯家越安全。”
聽莫宸晞這樣一說,棲蝶想起方才進來時,看到院子里那些巡邏的黑衣人,只要有黑衣人的地方似乎都在莫宸晞控制的安全范圍內,也便放下心來。她迎上莫宸晞示意她離開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童靜峰,點了點頭。
三人一行走出醫院大門,童靜峰率先坐上前面那輛車,飛馳而去。棲蝶坐在莫宸晞的車上原途返回,只聽他道:“該留下的是他不是你,若他一直無動于衷,你再撮合也沒用。”
棲蝶深感頭痛:“他明明很在意,為什么非要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這童大公子到底在想什么?”
莫宸晞倒是很樂觀:“也許事出有因呢?”
棲蝶頓時來了興致,她早想過童靜峰故意疏遠柳如嫣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只是不確定:“真的有因?”
莫宸晞放緩車速,與她分析:“童振鵬是個清官,童靜雪的母親,童靜峰的繼母,當年就是陰差陽錯的做了童靜峰的替死鬼,遭到了仇家的報復,所以這些年,童靜雪才會被童家父子精心保護,我救童靜雪也是這個原因,兩父子唯恐這唯一的女兒和妹妹遭到恐嚇,才沒有反對我和童靜雪的來往。”
棲蝶恍然大悟,終于明白了:“難怪童靜峰一直不結婚,就是害怕童家再有女人遭到威脅?”
莫宸晞笑:“不錯。”
棲蝶卻不贊同童靜峰因為保護的回避,想起柳如嫣中槍的瞬間,仍是心有余悸,不由怒怨:“逃避有用嗎?生活在這個亂世,哪天不是把命提在手里活,如果知道明天就會死,為什么不在今天好好愛一回,也不會給自己和對方留遺憾吶。如果子彈再偏一點,就算再活一百年又有什么用?那么聰明的童靜峰難道不知道他錯過的那一刻很可能會是柳如嫣的最后一刻?還有什么是比珍惜眼前人更重要的?”隨即自嘲地搖頭冷笑,“如果中槍的人是我,他恐怕連醫院也不會來。”
正在前行的車子突地一個急剎,令棲蝶的身子前后猛地一晃,被莫宸晞伸來的右手一擋,后腦勺正好撞上他的手。
莫宸晞左手抓緊方向盤,右手緊緊護著棲蝶的頭保她不傷,將她拽進懷里,穩穩地將車子停在路邊,輕輕托起她的臉,道:“如果是你,我一定會陪你去。”情再難抑地、一記深吻印上她的唇。
恍惚中,棲蝶感覺自己的心臟正猛烈跳動,她使勁掙扎了幾下,可她越使勁莫宸晞便使出比她更大的勁箍著她,上半身偎在莫宸晞懷里難以動彈,他胸膛那一如從前的炙熱,終于將剛剛嚇出的冷汗連同她心里那一層又一層堅硬的冰川徹徹底底地熔去,所有努力想要將他送去另一個女人身邊的理智也盡數決堤在這一刻情波翻涌之中。
棲蝶沒有理智中的那個自己就那樣貪戀著他懷里的安寧與溫暖,依戀在他給予的愛情和幸福之中。哪怕只有一刻,只要一刻已能撫慰這十年來對他的念念與不忘。
仿佛幾個世紀過去,莫宸晞雙手撫上她的臉,唇瓣緩緩離開她的唇,滿目深情地凝視著她,洋洋盈耳的聲音有些顫抖地說:“有些話我知道我現在不說再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你可知道昨晚童靜雪把你帶到我面前對我的沖擊有多大嗎?讓我在那一霎那間想要趕緊完成使命才能不再顧忌的奔向你,告訴你我愛你!”
三個字頃間擊碎她所有的堅持。心痛難當得呼吸都仿佛滯住了,眼淚像是被施了魔法再難閉合的泉眼,汩汩溢出,棲蝶努力緩過一口氣,問他:“你的使命?”
莫宸晞松開她的臉,雙手重新放在方向盤上,鄭重其事地對她說:“我是潛伏在童振鵬身邊的中共地下黨員。”
“什么?!”棲蝶徹底傻了。
“十年前,我初到喬都時,為了熟悉喬都各方人士,在混混最多的朝門過了一段時間,每天被人搶錢搶飯,一次我病得快要餓死的時候,是共黨叔叔救了我。不僅救了我,還找人治好了我病,給了我足夠的錢支撐我找到工作。叔叔離開后,我在一次打架斗毆的過程中,得到了賭場楊老板新納的六姨太的賞識,做了她的保鏢,在那里,認識了康子。”
棲蝶點點頭說:“這些我知道。”
“當初救靜雪是情況緊急,恰好那時喬都銀行剛剛成立,童靜峰因為身份特殊,迫切需要一個人來替他代管,我也迫切需要喬商銀行這個平臺來鍛煉自己,我和童靜峰一拍即合,順利坐上了董事的位置。為的就是有一天能用自己的能力給你幸福,給你的家人幸福。我名義上和靜雪在一起,對她一往情深,只是不想受過多的干擾,這期間,我也在保持分寸地對她好,這是我欠她的。”
“在我把喬商銀行在喬都城內打響名號后,我已經有了七位數的個人存款,也有了給童靜峰交差的底氣和撤退的籌碼,不巧正遇上1938年2月18日,日本人第一次轟炸重慶,當年救我的共黨叔叔再次找上了我,說共黨里有很多家屬都在喬都八城生活,迫切需要我的幫助來保護這一方百姓,于是我毫不猶豫就加入了共黨,留下來貢獻自己的力量。后面才有了收購喬都七城商鋪經營大權和在各地設立辦事處的事。”
“我答應和靜雪訂婚,是為了不想讓童振鵬和童靜峰起疑,只有我繼續有喬商銀行董事這個頭銜,才能繼續去保護這一方百姓。”
莫宸晞側頭正眼看她:“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所以請多給我一點時間,等到轟炸的事情淡了,我一定回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