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出餐廳,偌大的廳里就只剩下她和少數幾對依舊親密的情侶,一對的女生嚷嚷著要去看夜景,男生拗不過只好答應;一對的女生過生日,男生精心準備了玫瑰花,說等到零點的時候還有驚喜。
愛情如此美好,她再杵著委實不太應景。
快步走出餐廳,走到大門口,竟見正門的右邊顯眼站著……可是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送楊小姐回家的路上嗎?
棲蝶心中升起一絲疑慮,他這樣子,仿佛是特意在等她?
待她走近,望向門口,來時的汽車已沒了蹤影,柳秦倫主動搭話說:“我讓王叔送楊小姐回家了。剛剛吃得撐了點,有沒有興趣步行回家?”
剛才一邊觀望一邊默默吃菜,不知不覺還真吃了不少。他的話音剛落,棲蝶胃中脹得忍不住打了個飽嗝,她已經很敏捷地抬起右手捂著嘴,卻還是遲了一步,沒能掩住丑,“呵呵”傻笑了聲:“確實該走走。”
兩人一路從王廷之都出發,走在燈火明亮的新城大街上,漫步上萬安橋,伏在胸高的橋欄上,仰望璀璨星空,仿佛兩個沐浴在星光下……呃……棲蝶注意到身后路過的行人會特意回頭來用奇怪的眼光看他們。
棲蝶不禁抹了一把熱汗,可不嘛,兩個男人這樣并肩站著,確實很奇怪。
沉默了一路的柳秦倫突然看著她問:“體力如何?能跑不?”
棲蝶取下帽子,斗志昂揚地一抬頭,遂面向橋頭站立,半躬腰做出起跑的動作。
柳秦倫站在她一米遠的地方,做出同樣的動作,大聲喊出“三、二、一”時,仿佛兩陣疾風刮過,帶起行人們的衣角,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平時從江家走回柳公館要兩個小時,從新城大街走到北區半中腰的地方,也要一個小時,此時一口氣快跑上來,不過半個小時,可棲蝶的這口氣卻在上腰的時候便開始吁吁直喘,手掌貼著額頭,這下真的是抹下一把大汗,直向秦倫擺手:“不行了。”欠身便坐在路邊的石階上,不停用扇子打扇取風。
反觀柳秦倫,不僅沒出一滴汗,連大氣也沒喘過一口,這點令棲蝶佩服又驚詫:“二哥經常這樣運動嗎?”
柳秦倫歇了口氣,在她的旁邊坐了下來,道:“哈佛的體育無處不在。洋人個高體大,和咱們東方人很不一樣,他們在體育運動方面有優勢,開始和他們比試,經常都會被他們指著鼻子笑,笑得我都懷疑能不能撐到畢業,心里當然很不服氣。心想,洋人能做到的咱們中國人同樣也能做到,為了給中國人留學生爭口氣,每天的課外活動,就是練體能,一度練到自己又黑又瘦,慢慢地,從能與他們打平到超越他們,從被他們攻擊到被他們拍手稱好,那種釋然感和成就感會讓你覺得所有的努力真的值得!”
柳秦倫這話倒是引發了棲蝶深深的共鳴,忽然有些感同身受:“國內的日子都不好過,更何況國外,一個中國的富貴少爺,到了美國什么都不是,即使不缺錢銀,十年光景也是倍受煎熬的。說真的,對爸爸的這個決定,你有沒有怨過恨過?”
柳秦倫回憶道:“剛到那會,我的確很無助,每天要適應美國的生活習慣和作息時間,學洋文,吃洋餐,就算有會洋文的福安照顧,每天打理我的生活起居,我還是覺得很孤獨,我不能事事都靠福安,要在洋人的地方挺胸抬頭,我只能靠我自己。”
“我知道爸爸的本意就是要我體會一下當年他和媽媽白手興家的苦,哈佛是全世界最領先的學院,他給我創造了這么好的條件和無憂慮的生活,我就一定要用最好的成績去回報他。”
“我知道爸爸媽媽創建王廷有多么不容易,所以在我每次遇到困難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這種不容易就會跑出來提醒我,放棄讀書就是放棄王廷。我絕對不能做一個不忠不孝的兒子。知識決定一切,沒有美國的十年,就沒有現在能夠正面迎敵的我心。”
棲蝶欣喜地拍了拍他的肩:“終于眾望所歸,長成了如此出類拔萃的男子。”隨之也嘆了口氣,“你十五歲走的那年,我剛剛進府,十二歲的年紀算是略懂一些人事,為了做到和嫣姐一樣高貴優雅的大家閨秀,每天接受各種老師地獄式的訓練,那時候一心念著媽媽給了我這么好的機會,我一定要珍惜,再苦再累都不能退縮,一定要爭氣,要讓媽媽以我為傲。”
柳秦倫酒窩式的微笑綻放開來,贊賞地看著她道:“‘如果我贏了,從今以后,你和你的隊伍,再不踏進中國領土半步!’能放出這樣的豪言壯語、能成為第一個公然挑釁日本著名武夫酒井藤野的中國女人,你已經讓很多人以你為傲了。”
棲蝶愣了愣——這不是,她對酒井藤野說的話嗎?
“你怎么知道?”
柳秦倫笑得更歡了:“柳三小姐這番膽量壯舉已經在日本中國派遣軍南京總司令部傳開了。上次酒井藤野一行到喬都,跟著的都是板垣的部下,就算是他狼狽地撤回南京,他也不敢對板垣打謊。”
一想到那酒井藤野滿臉的色相、兇相加狠相,棲蝶就忍不住咬牙:“日本人哪是那么容易就趕走的,我當時不過是挫挫他們的銳氣,警告他們,我們不是只會受欺負的。”
柳秦倫的目光忽然定在了她臉上,棲蝶側眸與他對視。
兩個人面對面的對視持續了幾秒鐘,棲蝶覺得異常怪異,趕忙回過頭來避開他的目光,岔開話題道:“楊小姐醫術超群,又有救護經驗,二哥為何不考慮讓她同行?若有她在,可是比我依葫蘆畫瓢強多了。”
“詩城行并不需要救護,那些難民早已轉入縣醫院治療,我們的目的只是扶貧,但詩城到底是重癥地區,學一些基本的救護知識可以自我保護。”
柳秦倫回想到餐廳人聲嘈雜,她又坐在他后方幾桌以外的位置,照理是聽不到他們在桌上的談話聲的,除非:“你……會讀唇語?”
“……”棲蝶急于掩飾和解釋,“沒有啊,同為女生,多少懂一些女孩兒家的心思嘛。”
柳秦倫抿嘴笑:“那心思可是不用認識就知道她有救護經驗?她想隨我去詩城?”
棲蝶尷尬得駁不出話,輕咳了一聲道:“前些年二哥忙著學業無心感情是情理事,現在回來了,又有這么多才貌雙全的女子傾心,嫣姐這次真的跟童靜峰定了,二哥也該要娶位二嫂回來主持家務了。”
柳秦倫隱晦地勾起唇角:“你不認為我是不近女色的人?”
棲蝶笑得自信:“不過是二哥避桃花的招數罷了,要真不近女色,那還不得哭倒一大片女生了。”
柳秦倫笑得深沉,笑得欣慰,突然想起什么,轉移話題問:“我覺得你在珠寶和服裝方面頗有設計天賦,可是曾經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