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秦倫用感激的目光看向童靜峰,道:“謝謝姐夫,沖著你這份心意,我現在還能叫你一聲姐夫,就算姐姐還在,我也不能接受你這么大的恩,而且我姐姐已經死了,我就更不能受你這么大的恩了,之前棲蝶簽出去的77萬,也還需要你們的流動資金來支持,童家那么多人要吃飯,喬商銀行也還有那么多員工要養,喬都八城的百姓都要指著喬行過活,這絕對不行。”
“你放心,莫宸晞這三年已經把喬行的根基打得很厚實,我也是最近才發現,喬行的投資、借貸的業務范圍從今年上半年開始已經由喬都八城順利擴展到重慶、成都、貴陽、昆明,幾乎涵蓋了整個西南片區的大城市,我能拿出這些,都是在你所考慮到之外的個人財產。”
柳秦倫忽然有些失落,有些頹喪,自己空有一身學問,卻是比不上莫宸晞在商業上扎實的談判功底和對業務的駕馭能力,自己和他比起來,相差的又何止那么一點點。
他眼巴巴地看著棲蝶:棲蝶,你是否真的考慮清楚了?
棲蝶看著秦倫正看她,以為是想征求她的意見,誠然,童靜峰“這也是我最后能為如嫣做的事,王廷的未來靠你們了”話意明了,童家和莫宸晞劃清界限的關系也明了,只好點了頭。
柳秦倫在棲蝶點頭中回神,起身走到手遞的位置,雙手接過支票:“謝謝姐夫,爸爸苦心把我送到美國培養了十年,我不能辜負他,也不想辜負我自己,王廷現在有困難,支票我得收,但你和莫宸晞的錢必須作為借款暫用,等到王廷在僅剩本金的基礎上賺到同等本金的時候,我會連本帶利一起還給你們。”
童靜峰為了不給柳秦倫居高臨下施舍的感覺,也起身凜神道:“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我想,莫宸晞也很愿意幫你們度過難關。”
棲蝶也跟著起身道:“不錯,姐夫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我們不能借姐姐的名,用‘收’的名義接你們這筆錢。”
柳秦倫走到桌前,書了一張借條:
借款人:柳秦倫
出款人:童靜峰、莫宸晞
于1940年12月15日向出借人童靜峰、莫宸晞借款一千兩百萬,限期為一年,于1941年12月15日歸還。如不能按時歸還愿承擔所產生的一切責任。借款期限內借款人應向出借人給出相應的年利息2。
日期:1940年12月15日
借款人:柳秦倫
柳秦倫寫完字,咬破右手大拇指,正準備在落款的地方按上血指印,童靜峰搶先一步拿過借條,當著兩人面,用柳秦倫手里的筆,把年利息2的字眼一筆劃掉。
他重重地拍了拍柳秦倫的肩:“我現在還是你們的姐夫,你這么寫就太見外了,如嫣是我的妻子,我心里永遠愛她,敬她,有她,但漫漫人生路上,我確實沒辦法跟你保證我不會再婚,但不管怎么樣,如嫣都是我的妻子,第一位妻子,這個事實和意義永遠都會保存在我心里。”
棲蝶覺得這個時候,就是他們柳氏夫婦和童靜峰關系最和諧的時候,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但她不確定童靜峰在這個時候提“再婚”會不會觸及到柳秦倫的敏感神經,在她看來,這不是無情,恰恰是有情,身為已故妻子的弟妹,他們確實無法要求童靜峰為了柳如嫣終身不再娶,童靜峰能對他們說出這個現實,這個大部分男人都不敢直說的現實,也算是對和柳如嫣這段情的尊重,岔話道:“多謝姐夫對我們的照顧,趁時間還早,我們出發吧,最好能趕在天黑之前回來。”
童靜峰折好借條,收在兜里:“希望你們盡早把它取回去,也希望你們不來娶,這樣一年后我就可以順利把它撕掉了。”
柳秦倫沒能奈何,順著童靜峰這份心意,展唇一笑,同棲蝶說了句:“謝謝姐夫。”
已近正午的時間,母親已經做好了飯,三人多少吃了點,棲蝶拿了幾個滿頭和一壺水,便和兩個男人出門了。
這個時間,大街小巷的黃包車夫都在休息,一聽他們的目的地是后山都泄了氣,鮮有幾個識人的,認出了穿著粗布麻衣的她和柳秦倫:“這不是柳氏夫婦嗎?后山我去,不過去一趟得付這個價。”車夫漫天要價竟豎起兩根手指頭,棲蝶輕聲問:“20?”車夫直點頭哈腰又獻笑:“誒。”
一車20塊,童靜峰想都沒想就應了,惹得后面幾個車夫來了精神相繼上來討生意,童靜峰沒時間多磨,指著方才要價的三個車夫,招呼她和童靜峰上了車。
看在高價車費的份兒上,三名車夫也是樂此不疲,加之每年旅游旺季,游客們都是乘坐黃包車去公園許愿,車夫們跑慣了山路,路上小休息了幾次,很快就跑過嫣然一笑門前,到了公園。
童靜峰搶在柳秦倫前一步一人付了三十塊,又道:“你們如果還想賺30塊,就在這里等我們一會兒。”
三名車夫的胃口登時又被高高吊起:“好好好,我們在這兒候著,三位什么時候出來,我們什么時候走。”
這是棲蝶第三次站在梧桐樹下的墳前,也是棲蝶又一次不由自主想起那聲爆炸,勾勒起柳公館慘遭毀滅、面前一堆廢墟的慘狀,也就忍不住淚流滿面,眼里、心里那股對日本人恨之入骨的沸騰之氣脹得眼睛一陣酸澀地疼。
三人站齊一排,對著梧桐樹下的那片五顏六色野花變成荒草叢生的地方深深三鞠躬。
棲蝶道:“秉持爸爸對爾嫣媽媽不受外界打擾、僅受外界一年一拜的原則,我沒有立碑,不想把柳家的慘帶給前來許愿的所有人,讓這個美麗的傳說依然保持在大眾心里,每年七夕,有人來這里許愿參拜,來看看他們就夠了,也希望他們在天之靈,能夠保佑大家遠離戰爭,早日和平。”
柳秦倫和童靜峰默默聽她說,沒說話,良久,童靜峰才開口緬懷:“如嫣,沒想到一月一別,再見面已是陰陽相隔……”
他的聲音里有著異常沉痛的低哽,棲蝶不敢再去他痛苦的臉,轉過身去聽他說:“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以前虛度的那些時光,就應該在上海回來后就去你家求親的,那樣的話,我們的孩子已經兩歲了,我們現在就會一家子幸幸福福地在一起了……”
童靜峰后悔莫及地痛哭了好半天,哭得棲蝶和柳秦倫也難受得紛紛又落淚,才又道:“可惜人生沒有后悔藥,永遠都無法重來,我知道你在面對意外的那一刻,也是很震驚很意外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我答應你,以后不管我在哪里,我都會帶著你全部的遺憾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