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蝶不知是否她努力擠出的笑容里的僵硬太明顯,柳秦倫看出她的不自在,不想她平白受委屈,重聲再斥:“我說夠了!大家給我面子,過去的都不提了好嗎?”
旁邊的伊娃也忍不住幫腔:“你們太偏激了,我覺得愛情是一種感覺,感覺對的時候不管對方什么性格都會愛上的,你們不能說得太死。”能聽懂英文的各位不以為意地互相看一眼,癟癟嘴,對這個觀點仍有分歧,又因為柳秦倫兩道斥責和伊娃開口,暫時停止了議論。
兩次接觸下來,棲蝶看出來了,伊娃是能聽懂中國話的,她是“不會說”還是“不說”在故意考驗她呢?
本想隱形的她不巧竟成了這場久別重逢的焦點,棲蝶愁腸百結,竭力克制自己低落的情緒,配合著呈現一個淡淡的微笑,來大度地佯裝她正妻的身份,無需多加辯護,只需一個微笑便回應了對方的攻擊。雖然笑里隱藏了很多尷尬,她還是盡可能表現得落落大方,不能讓秦倫搭在她肩上的手有明顯的抖動感。
這種反客為主所引發的反面效果,已經不是第一次讓她惹人矚目了,但是這一次坐在公主般高貴的夏怡身邊對照出來的貧賤感太難受,棲蝶心里的自卑感油然再起。這些人不接納她,直接導致她打入不了秦倫的社交圈子,一個個都滿懷不解柳秦倫為何放著夏怡不要,要她這樣一個平平凡凡,看上去毫無特征的女孩兒。
那些仍然炙熱的目光,看得她全身上下都在發熱發燙。
忽然間,棲蝶覺得此處再無她的容身之地。
但已經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她不能動搖,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得體面絕不能被當下不禮貌的離開沖動破壞掉。
她克制、再克制。
柳秦倫見她沒動,才忍住了沒動。
這些都是他在美國培養起來的摯友,他永遠懷念在那個異國他鄉,碰到幾個談得來的中國朋友有多么彌足珍貴,他們的陪伴幫他度過了那一個又一個寂靜深寥的黑夜。為了威爾斯夫婦的心意,為了那幾年的友誼,也為了大上海的市場,他不想甩臉走人,在第二次善意的警告后,眾人終于不再惡言攻擊了,想來棲蝶的胸懷可以包容這些不禮貌,也應該有所判斷,他和夏怡的事已經過去了。
于是另有男人提問:“你叫柳秦倫,她叫柳棲蝶,怎么會這么巧,未婚妻也姓柳,同姓的男女不是應該是兄妹嗎?”
柳秦倫并不隱瞞:“棲蝶是我同姓的義妹。”
男人笑里藏刀地“噢”了聲:“那就是朝夕相對的兩個人日久生情的結果?義兄義妹產生愛情,好像電影里的情節,這算不算是近水樓臺呢?”
近水樓臺在這里可不是個褒義詞,這男人是有意在指明,她是借義妹的身份在故意……這些人的臺詞已由明搶變成暗戳,好半天不說話的她,再也聽不下去,正視男人的暗諷,回擊道:“能夠近水樓臺也是老天為我們牽的紅線,秦倫是個獨立的人,他接受了外國教育的思想也不是我所能左右的,能夠被他愛著,是我的造化和福氣。”
男人有些噎住地眼眸微虛。
從進這道門到現在,威爾斯的目光從未離過他手。柳秦倫也想盡快說清銘記之心的事,便順著這話揭曉夏怡心里的謎底:“是近水樓臺帶給我的緣分,銘記之心第一次在博物館亮相的時候我就說過,它有指引愛情,脫離險境,改變未來的靈力,我曾經發誓,誰能說出銘記之心的與眾不同,便是為我指引到愛情的歸宿。棲蝶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說出銘記之心的設計是取自梧桐的靈感,梧桐是愛情里最矢志不渝的象征,也是我最向往的婚姻。”
夏怡臉上立即浮起了尷尬。
威爾斯在伊娃身邊默了半天,方才看著柳秦倫的手問:“你手上的銘記之心哪兒去了?”
柳秦倫也很坦然:“沒有了,短期內都不會再有銘記之心了,王廷的服裝和珠寶,以后會重點放在‘梧桐’概念上。”
冷場。
本就不算熱鬧的場面受夏怡的尷尬和“梧桐”這個商業上的陌生詞語影響得益發冷場。
在這場最頂端的上流社會高級聯誼會上,根本沒有人會對他們的“梧桐”概念感興趣,多方縱橫商場的他們只會看作是一個企業的下一步走向,但棲蝶看得出夏怡曾經是真愛秦倫的,現在仍有愛的心意,才會主動把話題往美國的回顧和要不要來一個上海、江城,一場中國的東西兩座城市合作的話題上引,順利引起了眾人的共鳴,讓棲蝶插不上話地成為了隱形人。
棲蝶心感佩服,夏怡的確是個聰明的姑娘,就算是在幫助王廷走出困境的事上,也提得十分委婉,不像景依婷那樣單刀直入,直接傷了柳秦倫男人的自尊,難怪能獲得秦倫的動心。
聊到深夜,眾人在威爾斯和伊娃兩位主人家帶領下回到大廳。與大廳自由活動的客人們一一道辭。
侯云帆力捧的梁姚二人趕緊拉住她,神秘地拉她到了邊角位置。
棲蝶向廳里望去,這幫男人們覺得不盡興,吆喝著一幫年輕人轉場百樂門,柳秦倫等著她,那些人便等著他。
梁女道:“整個晚上都在盼你出來,終于等到你了,我們今晚來是受了云帆的委托,本來伊娃也邀請了他,但他顧全喬都的大小事不得不返回喬都,我們只好代表他來和伊娃側面提及你那三件設計的事兒。”
姚女說:“還好我們兩個在上海灘的電影圈里有些名氣,伊娃也算是給面子,我們跟她說很快侯氏電影就有新作品上了,里面有王廷的設計新品,一定是她想不到的驚喜,還請她拭目以待。”
“云帆要我們讓伊娃心里有個底,等到電影上映后,你們這一紙合約才能來得快。”
棲蝶心里有了答案,伊娃明著介紹她是合作伙伴,是先要了她的名,等到這個驚喜面世,如果真的夠驚喜,那么這份合約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棲蝶試著確定:“伊娃,她會中文?”
姚女說:“她聽得懂,說的話就只會幾句簡單的。”
棲蝶思慮一秒道:“侯云帆的電影到底什么時候能拍完?”
“快了,年前應該可以上映。”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開車轉場百樂門,棲蝶強打精神跟著秦倫上了夏姓兄妹的車,不一會兒,五六輛私家車一字停在百樂門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