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手電筒強光中,棲蝶抬頭看到大嫂子向她小跑過來,正欲開口返回路家,卻被大嫂子拉住,湊近她,用手電筒近距離打照她的臉。
夜來寒風凜冽,棲蝶狼狽地感覺到自己的鼻子又酸又凍,她又為了忍住眼淚而擰了擰,以致又紅的鼻子,連呼吸都有些急促的一張臉落在大嫂子眼里肯定不會好看。
果然,大嫂子看到她的狼狽,急問:“喲,這是怎么啦,今天是徐麻子家的喜酒,也是您二位的喜酒,高興點高興點,外面這么冷,你倆在這兒做啥呀,快回院子去喝兩杯燒酒暖和暖和。”
這會兒回路家,也只會是她和柳秦倫獨處,吵到這份兒上,她沒話再與他說,鬧熱一下也好。低低點了一下頭,跟著大嫂子進了徐家大院。
婚宴是晚上辦的,這個時候,大部分村民都正鬧得起勁,柳秦倫被張經理和路大哥請去了主桌,棲蝶只聽那邊陣陣歡呼“好,少爺好酒量。”
棲蝶雙手捧著燙燙的湯碗,從中找了些暖和,聞著空氣中四處飄起的燒酒的酒氣,那是比白蘭地,老白干還要濃烈的酒,該是村民們自家釀制的酒。
棲蝶眼不見為凈,走到屋里坐下,又等到宴席散半,拉著大嫂子怯怯詢問:“他們那樣喝下去會不會醉得無法回家,要不要拉他們回去?”
“平常也不是這么喝的,今兒高興,放心吧,有你路大哥在,少爺不會有事的。”
又悶著憋著等到宴席散罷,柳秦倫已經吐了好大一地,棲蝶忍著他渾身酒臭味,一路顛顛頗頗地把他扛回了路家。大嫂子很“懂”人情世故,把他們安排在外嫁的女兒屋里,送來毛巾熱水,又送來兩床大棉被,捅捅她道:“今夜你們便是拜過天地的正式夫妻了,自個兒的男人好好照顧著,如今柳家只剩你倆了,可要好好珍惜。”
大嫂子帶上吱嘎響的房門出去了,棲蝶擰了一把熱毛巾,給倒床睡熟的男人擦了擦臉,她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滑在他的眉鼻間……當初在太白山頂見到他的第一眼,可是比楊婉君給她看的照片更挺拔帥氣,他的五官精致得幾乎無可挑剔,他的笑容真就像一壺酒,醉得人流連忘返,難怪夏怡、景姓女子、楊小姐,還有那千千萬萬喜歡他的女孩兒都相繼淪陷在他集美貌、高學歷、翩翩風度里,沉醉其中,無法自拔,她呢?
棲蝶無奈自問,大半年日日夜夜的朝夕相處,她是喜歡他的,也是深受他感動的,感動奠定了喜歡的基礎,喜歡得她總有些迷惘悵然,她和這個男人的命運,從十年前開始就緊緊連在了一起,在沒有重遇莫宸晞之前,她幾乎肯定了自己一定會在楊婉君的推動下嫁給這個男人,因為他的優秀,她根本毫無拒絕的動力,她也絕對有信心去成為他的獨一無二。
但命運就是這么奇妙,那一次喬都行,她偏偏就重遇了她曾經心心念念的莫慈,但柳棲蝶和莫宸晞的距離,比柳棲蝶和柳秦倫的距離還要遠,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果說她江永念和莫慈有著難以忘懷的童年,那她柳棲蝶和柳秦倫也有著隔空必須銘記的十年。
成長中謹記柳秦倫的十年,就算楊婉君沒有告訴她她這十年是為了柳秦倫而活,她也時刻記著那遠在大洋彼岸的他,是她異父異母的哥哥,她要在這個家生存下去,就必須在那個哥哥眼中受到正視。
或許,這比成長中對莫慈毫無寄望之想的十年,還要刻骨銘心。
但童年兩心相印的十二年,又比童年空缺的十二年,更能刻骨入髓。
棲蝶嘆了一口氣,為柳秦倫蓋上一床被子,柳秦倫睡在床頭,她睡在床尾,都合衣合被睡了一夜。
第二天,柳秦倫頭痛體重醒來的時候,棲蝶已經吃完了早餐,他聞著自己身上難聞的酒臭味,胃里還是很難受,耐著酒臭吃完了已經熱過一次的早餐,才和棲蝶與路大哥和張經理道別。
棲蝶瞧他半捂著嘴,主動道:“感謝二位熱情招待,來日到江城我們再好好聚聚,新年工作期,還是按照老規矩,元宵后開始。”
“我會的,少爺少奶奶請放心。這幾年桐油作為戰略物資,銷量一向穩定,年中的時候,老爺還拉了加單回來,同時加大了定額,年后我們一定會更加班加點地制作,爭取把王廷的損失多掙點回來。”
柳秦倫不說話,伸出手去與兩人相握。
棲蝶在旁配音:“有勞了,大家的辛苦我們都記在心里了,也一定不負大家所勞。”
沿著昨天的原路下山,路上的絆腳石已經被清理掉,二人在碼頭等了半天,趕上午間的王廷2號輪,又行駛了大半天,才抵達江城碼頭。
江城的空氣就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這種熟悉的空氣,太熟悉的道路,兩人一下船就直奔航運行。
武經理一見二人,立刻盛大又隆重地吩咐工人們起身相迎,柳秦倫站在門口,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她。
棲蝶撐開信封口看了看,突生一想法,進屋站在武經理所站的位置,大聲道:“大家過年好,我和二少爺之前上海行,忙到今天才回來,今天就給大家送上遲來的祝福,我手里是我和二少爺為大家準備的新年福利,每人二十塊,加上上個月工資,一共三十塊發放給大家,請大家排好隊,也請領過的去通知今天沒上班的。”
武經理領頭,工人們整齊地列成一行。棲蝶看著工人們一個個臉上樂開了花,驚喜興奮大道:“拖了這么多天,總算能過個肥年了。”
棲蝶拍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靜,道:“大家靜一靜,聽我說,過去一年,我和二少爺愧疚王廷給大家帶來了傷害,也體恤大家生活不易,過年給大家多發十塊錢,不過王廷終究是一個需要盈利的企業,目前制衣、首飾和王廷之都暫緩重建,碼頭也就沒什么需要進出運輸的貨物了,只有之前由藥店改裝成住房的在建中的房屋需要人手。”
“年后,我會安排喬都的營造廠過來對大家進行工地建筑的學習,大家伙兒都一并轉到在建房屋的營造中,這樣,王廷有了自己的建筑工人,大家也都有活干了,我保證,大家工錢不變,日常伙食也不變,甚至還會更好,還希望大家繼續為王廷效力,爭取能夠更早日地恢復王廷的昔日盛景。”
所以領錢的積極性永遠能帶動做工的積極性,眾人群起高呼:“太好了,咱們又有活兒干了,每個月又有工錢拿回家了,誓死為王廷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