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年不見,棲蝶想看到的三間分店都已重建得差不多了,工頭遙遠看到她,高興得直揮手招呼:“柳小姐。”
工頭縱身一躍,從高高的鐵架上跳下,拍拍了手上和身上厚重的灰塵,塵埃飛揚到空中,夏怡吸進鼻腔,忍不住咳了兩聲。
工頭走到她們面前,滿面歡喜地展示:“你總算回來了,看看,你走的這幾個月,日機沒再轟炸江城,我們也趕著這個空擋,過年都沒閑著,緊趕著把框架蓋了出來,最多還有兩個月的工程,就可以重新投入使用了。”
棲蝶情緒高漲,高興地與他握手:“感謝感謝,非常感謝,短短幾個月就恢復了一大半原來的面貌,重塑江城已是指日可待了。”
棲蝶仰頭上望,雙手拱著嘴唇和鼻子,收攏聲音對鐵架上忙碌的工人們叫道:“大家辛苦了!”
工人們聞聲,一致回頭朝她揮手:“不辛苦,謝謝三小姐!”
棲蝶感動得眼里一熱,雙眼冒淚花:“謝謝大家,大家繼續忙吧,我和二少爺一定不會虧待大家的辛苦。”
工頭忙拍手叫好:“就沖三小姐這句話,我們必當鞠躬盡瘁。三小姐人不在,交代了弟弟按時發放工錢,過年也發放了兩倍的工錢,三小姐這么爽快,我們也不能撂挑子啊。”工頭眼眸一轉,這才注意到她身邊的女子,“這位小姐是?”
鄧師傅說話激動急促,唾沫星子和頭發林里的汗水味四濺,棲蝶從小習慣了底層百姓的肆意,很能適應工地上男人們的粗魯不拘。就是難為了夏怡,聞到刺鼻的汗水味,想嘔又不敢嘔,只得借著咳嗽才能捂嘴得到狹小空間里的喘息。
棲蝶正式地互做介紹:“這位是上海來的夏怡小姐,來幫助我們重建的。這位是我特意從喬都請來的工頭師傅,鄧師傅從事建筑行業多年,可謂經驗老道,王廷的重建交給他,昔日輝煌快速可見。”
夏怡雙手放下交叉相握,文靜得再不聞世事的人,也看得出她貴族的出身,朝鄧師傅點頭致禮:“鄧師傅好。”
舉止大方有禮,卻是用錯了地方。
鄧師傅這種老江湖又怎會看不透夏怡的別扭。淡淡掃了兩眼渾身上下都透著和工地不搭調的穿著和舉動,收手斂笑道:“柳小姐請快回去吧,這里又臟又亂,可別污了客人的衣服。”
夏怡一臉懵地轉頭看她,急急道:“沒有沒有,鄧師傅太見外了,我來就是來體察你們的辛苦,來學習的。”
鄧師傅笑得委婉:“工地這地方,可不是你們這種女孩子能呆的,一個不注意,就會有磚頭掉下來。”
棲蝶也道:“是啊,我也是偶爾過來看看,不是每天都來的。”隨即牽起夏怡的手,向鄧師傅告辭,“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先走了。”
夏怡直覺到自己做錯了什么,給下面人的第一印象壞透了,衰衰地被棲蝶拉著走,走回下榻的房間,關上房門才好意思問:“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棲蝶知她有話說,拉著她坐下:“你說。”
“為什么在上海的時候,你和那些男人始終保持距離,包括正常的握手也會用各種方法代替。但是回到江城,哪怕是工頭那么臟的手你也握得下去?”
問得好,棲蝶也想對她些許勸慰,是而濃重一笑:“很簡單,在上海,我和秦倫的言行舉止代表的是王廷的形象,是上層人士,在同為上層人士的交流間,握手就不單是握手、一個禮貌的舉動了。”
夏怡目不轉睛,聽得認真。
棲蝶神色一凜,說者有意:“有些主動的行為在你們眼里是代替,在我眼里,是要對手看到我有比握手更大的誠意,秦倫有名揚四海的聲譽,比我有優勢,我在他身邊,同樣代表王廷,就得做到同樣引人注目。我來自小縣城沒錯,可小縣城人也有小縣城人的風度氣度,女子也有不輸于男子的大氣豪邁。在對手眼里,就是我是女子,有女子該有的矜持和自重,又不失光彩奪目。大上海漂亮的女人太多,單靠外表美麗吸引眼球是遠遠不夠的,我打扮得再美麗都是很容易被人遺忘的,只有自身的能力,才能得到伊娃的青睞呀。”
“回到江城,我仍然是柳棲蝶,仍然代表王廷,但以企業家的姿態面對下屬,如果還拿出一副和同級的優雅態度,特別是在工地那種全是大男人不拘不束的地方,人家就會覺得我很不好接近,手上沾點灰沒關系,回頭洗洗就好,我愿意那么一握,說明我和他們沒有距離。別說男人了,江家之前要產出大量的廷愈再生膏,一院子女人累起來,也是大把大把的汗水揮灑,整個江家里里外外,濃濃的中藥味里面,還夾雜了很濃的汗水味,唯有味道怪的氛圍才是真正做事的氛圍。”
“王廷從建立之初,就是一個親民愛民的企業,這是爸爸成立王廷和發展王廷的宗旨,才能讓王廷屹立江城不倒,它的好名聲,絕對不能毀在我和秦倫手上。”
“王廷正在重建中,我們很需要工人們的盡心盡責,重建成的建筑好壞,直接決定了王廷的品質,就像我們身上的穿的衣服,如果隨便動一動就裂開一個口子,那誰還愿意穿呢?”
棲蝶安慰地笑:“可能我從小在市井長大的,接觸得多了就覺得沒什么了,小時候,我也老是臟臟的,還是渾身臟臟的。”棲蝶說著就想起小時候,賣完菜,全身臟臟的還跑去莫家蹭飯,和剛下學回家的莫慈一比,她簡直像個流浪者,莫慈打來一盆熱水,給她洗臉洗手。
棲蝶想來已是幸福得由心笑:“不也有人沒嫌棄嗎?有時候身上臟點,才是生活的樣子啊。”
棲蝶看著夏怡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去年喬都連續幾個月的大轟炸,秦倫也是面對面、手把手地去幫扶那些受炸的市民。放下原來的自己,學會為了愛的人重新做自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夏怡深受啟發,頓如醍醐灌頂,神志清明如許。她握緊了棲蝶的雙手,誠然道:“謝謝你,從前知道秦倫對你的愛,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明里暗里多有對不住你,你還不計前嫌的幫我,謝謝。”
棲蝶輕輕擁住她:“不必謝我,秦倫既然選擇了你,你就是我未來的二嫂,姑嫂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嘛。我也想早日看到秦倫成家立業,早日看到王廷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享譽全國,把你們初戀的感情延續到老,也是一段佳話啊。”
“選擇”?
“延續”?
夏怡有口難言,忽就忍不住淚眼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