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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海川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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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狐貍

第197章海川亮

萬泰和號里,華商們靜默無語。

良久,有人悲憤道:“大家都看到了,如今日本人狼子野心,不給我們留活路!”

又有人哭道:“難道我這輩子就交代在朝鮮了?”

還有人罵:“聽柏經理的話!大家要是都像那小子一樣,心不齊,咱們一輩子都回不了家!”

有人又說:“要我看,干脆先不回國了!不如藏起來,把這陣子動亂躲過去!總好過不明不白地死在這!”

頓時有許多華商應和起來,一時間,不想走的竟然也占了一半人數。

郎灃深思熟慮后,給柏杰生倒酒,苦笑:“柏經理,再硬闖下去,小命難保啊!要不,咱們就別急著走出朝鮮了。”

柏杰生壓低了聲音:“郎經理,你聽我一句。依我看,日本人的野心不止于此。他們的目的是——”柏杰生把酒杯往桌上一摔,清脆的響聲映襯著郎灃驟變的臉色,“和咱們打仗!”

“打仗?!”郎灃大驚,四下看了看,低聲吼道:“柏杰生,你……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柏杰生死死抓住郎灃的袖子,“你自己去看!去看棉花銷量!日本近來棉花采購量上升得離譜!一個朝鮮,值得日本采購這么多棉花嗎?!”

棉花可以作為槍炮的藥捻,是重要的戰略物資。而日本的棉花全部依賴于從朝鮮和中國進口。

郎灃的臉色發白,指著柏杰生,說不出話,半晌,他重重吁出一口氣,頹然摔在椅子上。

“這可如何是好?”他喃喃道,“如果拖到開戰,我們必然要做刀下亡魂。”

柏杰生安慰道:“雖然我們甲午輸了,但日本畢竟小國,哪有物資支撐著把咱們國家打下來?依我看,就算開戰,日本人兩年也就撤了。”

郎灃這才心下稍定。

柏杰生說:“我們先逃回上海,把這兩年的風頭避過去。”

郎灃嘆道:“天時地利人和,如今我們一樣都不占。這可如何是好?日本人想拿我們的錢去打我們的國家,我們非得遺臭萬、萬人唾罵不可!”

柏杰生突然撫掌而笑:“想想幾年前,咱們還爭得你死我活,我廢了成坤,你賠了永哥兒。誰料黃雀在后,日本人想搶了咱們的錢,去欺負咱們的父老鄉親呢?”

郎灃自嘲:“汲汲營營,沒想到竟成了催命符。”

柏杰生說:“可不就是催命符!硬著頭皮闖吧!就算死在口岸,也算為國盡忠了,總比不明不白做了賣國賊強吧!”

郎灃和柏杰生對視許久,均是一聲長嘆。

隔天,柏杰生還是若無其事地開店做生意。

田先生帶著幾個警察上門,在店里轉了一圈,隨意翻撿東西。柏杰生笑瞇瞇地伺候著,等幾人拿得心滿意足了,又給他們塞了香煙和銀票。

一個警察用日語問:“你們的貨比以前少了,貨呢?”

柏秀鑾上前來,用日語賠笑道:“田先生,您也知道,萬泰和號前幾年幾乎破產,如今也只是勉強維持,月月虧空,如今貨確實不多,您多擔待。”

破產的始作俑者,田先生,面色稍松。他用漢語警告:“你們最好別動其他心思。”

如此過了幾天,萬泰和號依舊平靜地做生意。生意蕭條,田先生過來的頻率也慢慢降低。

這天,柏杰生終于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我找到了一個機會,咱們不妨一試!辦法很簡單,藏到給日本人的棉花里!”

眾人驚呼:“給日本人的棉花?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柏杰生說:“這是險中求生。咱們平時出的貨,走的路線,日本人盯得死死的,咱們再怎么闖也是送死。但給日本供棉花的那條線沒人查,想要出港,就只有這一個辦法。”

一行人七嘴八舌議論許久,柏秀鑾跺腳:“沒別的出路!大不了,咱們抓鬮!我替我爹,去打頭陣!”

柏大殷低呼:“姐!你都已經嫁到陳家,不算柏家的人了!要替柏家打頭陣,讓我去!”

柏秀鑾推開柏大殷,潑辣罵道:“你放屁!我可是萬泰和號的大股東!你瞧不起我?!”

柏大殷訥訥漲紅了臉。

柏秀鑾雖然是女人,但顯然在華商中極有威信。

見柏秀鑾愿意打頭陣,眾人終于橫下心來,喝了血酒,發了毒誓,決定一試。

緊張的抓鬮后,定了另外三個人跟著柏秀鑾一起打頭陣。

郎灃安排了酒菜,看著柏秀鑾堅毅的面容,他欲言又止,最后長嘆一口氣,敬了她一碗:“一路順風!”

柏秀鑾爽快地說:“干!”隨即干了碗里的酒。

四個人悄悄躲進裝棉花的貨箱里,跟著貨一起被送上了船。

船裝貨需要時間,出港更需要時間。日本人逐船檢查著出港的貨船,柏秀鑾幾乎每根頭發絲都在緊張地傾聽著外面的響動。

天色漸漸暗了,人聲也逐漸遠去。這船往日本送的棉花,看來確實躲過了審查。

四個人終于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笑模樣。

但還沒等他們松快多久,柏秀鑾忽然捕捉到一絲可疑的聲音,透過,木板的縫隙往外看——一群警察吵吵鬧鬧地過來,為首的不是田先生,又是誰?!

田先生打聽著柏杰生往日本送棉花的貨船位置,一路過來。柏秀鑾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幾個人拼命往貨箱里鉆。

人聲漸近,日語、朝鮮語和中文混作為一處。

“就在這里。”

“查,仔仔細細地檢查!”

“田先生,我們是正規經營,合法合規!”柏杰生的聲音。

田先生冷笑:“正規經營?給我搜!”

船艙門被一腳踹開,一幫警察直接沖進來,踩得地板咚咚直響。

透過木板縫,柏秀鑾看見許多條腿來來去去。到處都是掀箱子的聲音,有人碰掉了一旁的棉布,布匹亂糟糟地掉下來,擋在棉花貨箱前面。

有人大手一揮,扯下凌亂的布,低頭往下看,剛好和木箱縫隙里的柏秀鑾眼睛碰到一處。

柏秀鑾一愣:海川亮?

海川家族在仁川,專門與朝鮮和中國做棉花生意。這次柏杰生的滿船棉花,正是運往海川亮在日本的商號。

海川亮也是一愣,立刻飛快將剛剛扯下的棉布胡亂扔出去,準確地扔在柏秀鑾所在貨箱的上面,將裝了四個人的貨箱遮住。

“沒人。”海川亮用日語說,“這邊什么都沒有。”

田先生吩咐:“海川亮,你再查那邊!”

海川亮應了一聲。

柏秀鑾一動都不敢動,黑暗中只能聽見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她看見兩條瘦長的腿轉向另一邊。

不知過了多久,柏秀鑾手里的汗水干了濕、濕了干,直到冷冰冰地黏在掌心,田先生終于帶著人鬧哄哄地走了。

后半夜,船顫了一下,開動了。蒼茫的大海在黑暗中緘默。

船駛出仁川港,駛向神戶。在神戶港,柏秀鑾等人登上山東幫備好的船只,轉往煙臺。

海域無聲,庇護著她的兒女回到祖國的懷抱。

第二天一大早,陽光正好。

海川亮正在自己的商號里對賬,忽然門外傳來汽車的聲音。海川亮詫異地站起來,柏杰生正從車上下來,進了商號,對著海川亮長揖到底:“恩人!”

海川亮大驚,上前扶住柏杰生:“杰生,你這么客氣?秀鑾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怎么會看著她送死。”

柏杰生說:“我不瞞你,昨天和秀鑾一起的還有另外三個年輕人,你救了四個中國人。無論站在哪個立場上,我都要好好感謝你才行。”

海川亮說:“自從你借我物流開始,如今你我相交二十年,早就是朋友了。而且。”他搖了搖頭,微不可查地嘆息一聲,“日本的許多做法,我其實并不認同。死那么多人,這是不正義的。”

柏杰生苦笑:“這世上有什么正義可言?海川兄,您未免太過理想化。”

海川亮卻搖頭:“就算你覺得我理想化也好,但我相信這個世界存在正義。我相信Justice,我追求公民德性與共同善的政治哲學。這是我的理想。”

柏杰生沒怎么聽懂,迷惑了片刻,想起海川亮留學美國,八成說了什么美國語。又聽海川亮堅定地說:“杰生,我可以幫助你們。請你務必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