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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論萬泰和號的假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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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倫敦。

陰沉沉的中午,有些微微的小雨。

王立推開面前的土豆泥,點了支煙:“趕緊把事情解決,鬼土豆泥我當真一天都吃不下了。”

雨水打在露天餐廳的棚上。

紅色的火光一閃,淡灰色的煙霧裊裊升起。柏辛樹的面孔在煙霧中若隱若現:“卡勒布博士有遞新消息過來嗎?”

王立嘆氣:“沒有。卡勒布博士那樣古板的人,替我們傳了一次消息,已經很破例了。”

柏辛樹又問:“如果我們輸了官司,怎么辦?”

王立凝了眉眼,默不作聲。

柏辛樹小心翼翼地把古希臘語的《理想國》裹進外套里,起身道:“走吧,咱們回去再翻一遍材料。別擔心,國內還有許多同事與我們并肩作戰。”

他拍了拍王立的肩:“我們不是孤舟。我們有祖國。”

王立點了點頭,兩人冒著雨往外走。

王立看著神色匆匆的路人,感嘆:“其實,新中國成立后,流失文物工作接受了大量來自不同膚色、不同人種的幫助。為什么有的人可以超越國籍與人種,懷抱大愛?為什么有人卻像強盜一樣?我就不信,區區拍賣行,真能顛倒黑白?還是說,在那些人的價值觀中,金錢永遠是第一位的?辛樹,我想不通——究竟什么更重要?是錢嗎?是國家嗎?是民族情感嗎?究竟是他們錯了,還是我們錯了?”

柏辛樹搖頭:“你要求太高了。從邏輯上來說,價值觀應該歸類于倫理道德,而倫理道德是隨著地域、時間、社群而流動的。我們怎么能用自己的倫理道德去要求別人?倫理道德怎么能作為準繩呢?”

王立被柏辛樹噎得一個踉蹌:“我他媽就是抱怨兩句,你跟我講邏輯?”

柏辛樹隔著外套撫摸《理想國》:“正義才是準繩。在流動的倫理道德之外,我始終相信人有正義。無論時間、人種、膚色、地域。”

王立深吸氣:“從邏輯上來說,你這種人,注孤生。”

柏辛樹不高興:“你這個人沒有邏輯。從邏輯上來說,我只會喜歡講邏輯的人,而只有講邏輯的人才會喜歡我。”

柏辛樹:邏輯通√

王立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上次聽到這么有道理的話還是上次。他槽多無口,剛要開口反駁,柏辛樹的電話驟然響起來。

左佑佑?

“現在國內時間是半夜。”柏辛樹面露憂慮,秒接,“不會出了什么事吧?”

“出大事了!”左佑佑的聲音從手機對面響起!

視頻里一片漆黑。

柏辛樹臉色變了。

“我!我有新進展了!”左佑佑突然從視頻中冒出頭,眼下掛著大黑眼圈興高采烈,“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柏辛樹捂著心臟,沉下臉。

十分鐘后,左佑佑耷拉著臉:“別罵了別罵了,我先說說我的新發現行嗎?”

柏辛樹鐵青著臉咬牙切齒:“你最好真的有。”

“我有。”左佑佑急忙說。

1931年,柏杰生逃往煙臺,九一八事變后,又回到上海,做點生意,等待時局平定,重返朝鮮。

在這期間,柏杰生、陳平原與郎灃,于上海成立商界抗日愛國聯合會,多次組織商人募捐。

盡管中日交惡,但柏杰生與海川亮卻保留了跨越國家的友誼。

海川亮租借柏氏物流網絡長達二十幾年。柏杰生感恩海川亮的幫助,私下里向海川家族提供物流服務。

一眾朝鮮歸來的華商都受過海川亮的恩惠,便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佯裝沒看見。

運送貨物的船只隨著季節變換而變化,但幾乎每船出入港,都有關于海川會社寄貨的記載。

海川亮也很規矩,往來都是些日用百貨、彩票絲糖等。

“但是,等到這一批貨,就有些奇怪了。1938年,第7幫貨物發貨單,海川社托織成船孫賬房帶去煙斗。第4幫,海川會社托鯉門船孫賬房帶去禮帽。這里還有信件佐證:柏杰生寫信提及,海川亮致書給孫賬房‘祈査收給費’,意思是海川亮曾經向孫賬房支付謝費。”左佑佑把賬本和信件貼在攝像頭上。

柏辛樹點頭:“可這能說明什么?海川亮與孫賬房比較熟?”

“說明什么?”左佑佑強調,“你不覺得奇怪嗎?就算販賣日用百貨,為什么要賣這么便宜的品類?煙斗和水盆有什么可賣的?”

王立突然站直了身子,眼中射出犀利的光:“對啊!”

他猛拍手:“這有什么可賣的?辛樹,我家里也做小生意,這種品類確實利潤不高!做跨國貿易,能賺幾個錢?”

柏辛樹的面色嚴肅起來:“你接著說!”

左佑佑繼續說:“原本我也沒多想,因為海川亮也寄送絲綢皮草等。真正讓我覺得不對的,是在1939年。第20幫,海川會社托淡水船孫賬房,將一個水仙花盆,直接從神戶帶到上海。一個花盆?大老遠從神戶帶一個花盆?”

柏辛樹和王立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有鬼!”

“對,有鬼。”左佑佑繼續說,“起初,我認為是海川會社利用賬房夾帶偷稅,而柏杰生默許了這種行為。在山東幫的信件中,有發送藥材‘砂頭’1箱,110斤的記載,下面寫著“內摻牛黃四斤祈留心”,也就是說里面摻雜了4斤牛黃,要多加留意。牛黃價格很貴,這種夾帶是貴重物品避稅的常見手段。”

“但是,我排除了這個可能性。”左佑佑喘了口氣,“老大,你還記得海川跡部嗎?”

柏辛樹在腦子里回想了一下,模模糊糊勾勒出一個沉默的日本人:“好像有點印象?”

“他曾經和我說,柏杰生殺了海川亮。”左佑佑說,“1939年,海川亮隨貨船去往上海,隨即消失在上海。海川家族的人一直認為,是柏杰生殺了海川亮。”

柏辛樹緩緩說:“巧的是,柏杰生也死于1939年。”

“1939年,海川會社鄭重其事地托運一個花盆,從神戶到上海。這艘船,由海川亮親自押貨。隨即,海川亮消失在上海;柏杰生也死在同一年。”左佑佑說。

柏辛樹流暢地接下去:“我們假設,海川亮真被柏杰生所殺。那我們需要知道:合作二十年、曾經過命交情的老友怎么會反目成仇?要知道,柏杰生可是在海川亮的幫助下才逃回中國的,海川亮救了柏杰生的命。”

左佑佑說:“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說句不好聽的,那個年代,商人偷稅漏稅尋常不過,既然是救命之恩,柏杰生怎么可能因為海川家族悄悄夾帶,就與海川亮反目成仇?除非——”

王立脫口而出:“除非,海川亮夾帶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讓柏杰生完全無法接受!”

柏辛樹說:“而且,柏大殷在1934年大張旗鼓地購入信陵缶。既然海川亮救過柏秀鑾的命,顯然也與柏大殷關系親近,那么,我再大膽假設一下:海川亮與信陵缶出現在日本是否相關?”

這個假設一出口,三個人都愣住了。

“難道海川亮曾經救助中國人,就是為了取得柏杰生的信任?”王立難以接受,“這些華商有什么值得他接近的?”

柏辛樹嘆了口氣:“人是會變的。縱觀歷史,人在短短的一生中,完全可以從一面,徹底變成另外一面。”

左佑佑按住狂跳的心臟:“海川跡部答應給我家族信件影印,前提是拿到家族授權。這些史料或許就是最直接的證據!”

王立說:“僅憑我們無憑無據的推測,如何能推動海川家族交出手中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