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柴司·有邏輯的故事第31章柴司·有邏輯的故事←→:sjwx
自從追地鐵開始,柴司心底始終存著一個疑問。
黑摩爾市服役的地鐵車廂總數至少有幾千個,車廂還可以分散后再拼接組合;車一開走,等于石沉大海,事后再想碰上同一節車廂,跟中彩一樣艱難——更何況每天都有人打掃列車。
伊文怎么就有把握,一定能拿回偽像?
眼看著地鐵司機一步步往后退,轉身就跑,答案才驀然一下清晰起來,在柴司的腦海中有了形狀。
伊文要再次找到的目標,根本不是模樣雷同、成百上千、無法追蹤的地鐵車廂之一;而是一個有名有姓,工作固定的地鐵員工——找車找不到,找人還不簡單嗎?
他幾乎想要大笑一聲了。他想到伊文是一個聰明的蠢貨,卻沒準確猜中他的愚蠢和天才之處。
價值連城、足以改寫命運的偽像,竟然真被伊文放在了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身上——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愚蠢還是大膽,或許二者本來就沒有區別吧。
伊文真正天才的地方,是這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把他與這個正在逃跑的地鐵司機聯系起來——因為他們是黑摩爾市茫茫人海中遙遠、隨機的兩個人;二人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聯系。
看來伊文也很清楚,一旦有人盯上他,就連給他送披薩的外賣員都會被挖出來仔細拆解;更別提與他有關系的人了。
那么,一個與他從沒有任何聯系、徹徹底底的陌生人,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把偽像放在司機身上以后,他就可以放心大膽,想跟誰接觸就跟誰接觸;事實上,他接觸的人越多,越能誤導追蹤他的人、浪費追蹤者的時間和精力——柴司不就在披薩外賣員身上浪費了不少工夫嗎?
看起來,伊文好像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然他那一天也不會閉門不出了。
柴司一邊想,一邊伸出一只大手,輕輕拽住了司機后背衣服。
當柴司手抓著司機后心,將他向地上一拽時,后者好像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他仰面朝天地跌下去,臉上一片茫然,似乎想不明白柴司是什么時候來到自己身后的。
直到后腦勺“咚”一聲撞在地上,司機才被撞回了神,痛得嘶嘶吸涼氣,一邊翻身掙扎著想爬起來,一邊叫道:“拜托!求你,別殺我,我什么也沒做啊!”
這一點恐怕是實話。不過柴司自然不會把贊成說出口。
他將一只大手壓在司機胸口上,又長又白的五指像牢籠一樣囚住他的胸膛。
柴司并沒有用力,司機卻不敢動了;他的陰影像巨樹樹冠一樣,籠在司機面龐上。
“你、你想要對我干什么?”司機顫聲問道,胳膊肘撐著地面,不敢完全爬起來,也不敢徹底躺下去。
他倒是問到點子上了。
其實柴司還真沒有料到,他會以如今這樣的方式,找到最叫人不知道該如何理解的那一個偽像。
人抓進手里了,可是接下來要干什么,他竟難得地一時沒有了頭緒。
首先,伊文當天沒有時間和機會,編造出合適的借口,騙司機拿上一個東西;司機不可能知道自己身上帶著一個偽像,更不像是一個知道通路存在、了解巢穴世界的人。
再說,伊文也不可能把偽像交給一個與巢穴有關的人……畢竟只有當對方是一個對巢穴懵懂無知的平常人時,他才有希望把偽像重新收回。
伊文一定是趁他不注意時,將偽像附于他身上的。
這么一想,問題就多了。
以“傳言”形式存在的偽像,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附在人身上?偽像長什么樣?怎么拿下來?
“我、我還在崗位上,如果一會兒他們看我沒有正常工作,是肯定會有人來查看情況的……”司機小聲哀求道:“你放我走吧,求求你了。我有點臉盲癥,我不記得你長什么樣子的……”
見過柴司一次之后,下次卻認不出來的人,柴司成年后從未遇到過。
“不急。”他低聲說,想了一想。
要如何從一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實情的目標身上,問出實情?
他親手拷問過的人不少,卻還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目標明明掌握著關鍵情報,卻依然什么都不知道。
從伊文當日的行進路線來看,他根本沒有時間與人打交道;偽像應該是在一個照面后就不知怎么換了手的,司機未必還記得他。
希望不大,柴司還是決定試一試;在簡單描述了伊文外貌后,卻果然換來了一張茫然面孔。
“伱所說的‘地鐵連環殺手’,是從哪里聽來的?”他思考一會兒,還是決定從一個司機能說得出東西的角度切入。
司機飛快地從眼角里瞥了他一下,目光又急忙定在遠處扶手桿上。
他頓了一頓,才試探似的對著空氣說:“……那個,前幾天晚上在C線地鐵停運以后,不是發現了一具女尸嗎?我記得上了新聞。”
柴司皺起眉頭。
確實有這么一回事;只是在黑摩爾市里死個人,實在太常見不過,司機如果不提,這個新聞就要永遠從他記憶里消失了。
“地鐵員工以為她是睡著了忘記下車,卻怎么叫也叫不醒,一推她肩膀,她整個人就滾到了地上。”
司機說著,目光劃到一旁座位上,仿佛親眼看見了那一具滾下地去的女尸。“發現她的人,正好是我的同事,有時還一起打幾把撲克……他后來跟我形容的時候,臉色跟紙一樣難看。”
死了一個人,跟偽像——尤其是跟“傳言”的關系在哪里?“地鐵連環殺手”這個傳言,又是怎么產生的?
司機卻好像把柴司的細微表情,當成了別的情緒,急急解釋道:“當然,我再一想啊,覺得我肯定是搞錯了,你一表人才、高大不凡的,怎么可能是連環殺手?咳,還是怪我最近害怕,在地鐵上獨處時就有點疑神疑鬼,一看見你手上拎個桿子,就立刻想岔了……當時那個女尸靠墻歪著,看不出來什么,直到滾到地上,我同事才看見她頭上有一處撞擊傷……”
有人在恐慌緊張時,一張嘴就像脫了韁,越說越多、越說越快,好像要拿話給自己填出一個能立住腳的地基——這個司機大概正在此列。
柴司決定將他的恐懼燒大一些,在理智上燒出更黑的洞。
他低下頭看著司機,慢慢裂開一笑。
柴司笑起來時,雙唇變得很薄。他的牙齒很白,不是明亮瑩潤的白,而是水泥一樣透不過氣的陰白。不帶活人氣的牙齒,緊密地排列在薄唇之間;一笑,全展開了,仿佛下面部拉開了一條拉鏈。
“你看,編造出一個邏輯順暢的故事,是需要技巧的。”柴司輕聲說,“這個技巧,你沒有。”
“啊?我?”司機果然一驚,“我沒有騙人。那個新聞是真的,不信你搜一下!我是看了新聞,才誤會了你,確實是我不禮貌了……”
新聞是真的,卻不能解釋他的表現。
“只殺一個人,怎么能叫連環殺手?”柴司像是一個認真的編輯,在尋找故事前后矛盾之處。“或者說,為什么你覺得死去的那一個人,是被連環殺手殺死的?”
司機微微張開嘴,好像被問到了一個連自己也沒想過的問題。
從他的一側面頰上,突兀地頂起一團,順著面頰一滑,又消失了——好像是他拿舌頭頂了一下。
“我……你誤會了,我還沒有說第二件呢。是因為最近布魯藍區治安不好,發現女尸之后,又發生了一起被襲擊的案件。那個人下了夜班,從地鐵站出去,才一露頭,就叫人一桿子——我是說,一棍子,打在頭上……”
他咽了一下唾沫。
“來調查的警探,找了地鐵公司好些個人去問話。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聽意思,他們懷疑是有人在連續犯案……”司機又用舌頭撐了一下面頰,才繼續說:“傳言就是這么流開的,可不是我騙你啊。其中一個警探還很漂亮呢,跟她搭檔看著郎才女貌的,挺曖昧……這些事都一起傳開了,大家都知道的。”
柴司沉默了一兩秒鐘。
雖然不少人在緊張時嘴上都沒有篩選過濾,但忽然冒出這樣的流言八卦,卻也實在叫他一愣。“……什么?”
“挺曖昧,”
司機緊張恐懼之下,話密得簡直像是在竄稀,立刻答道:“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別人都插不進去話。那個男人好像不是警察,是一個從外面大學里請來做顧問的犯罪學教授,聽說離過一次婚也不知怎么的。總而言之啊……”
柴司松開壓住他的手,從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機。
人生真是一個無法預測的古怪東西。
比如說,今天早上的他,不會預料到中午的他會開車橫闖黑摩爾市;而開車橫闖黑摩爾市的他,也絕料不到在三十分鐘以后,他會在一輛地鐵上拿出手機,打開AppStore,開始下載Netflix。
“你在干什么?”司機的角度,正好能看見他的手機屏幕,卻看不清楚。
“你有賬號。”柴司這不是一個問句,而是一個陳述句。“……登錄它。”
“為、為什么?”司機大惑不解,但顯然不敢跟他爭辯,一邊飛快輸入密碼,一邊問:“把我賬號給你,我就能走了嗎?”
柴司一言不發,接過手機。
首頁上,在“繼續追看”這一欄中,排列著好幾個被觀看過的影視劇;他滑動著找了找,不需幾秒鐘,已經鎖定了目標。
他看看屏幕,又看看司機。
后者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仍茫然地抬著一張臉,細汗微微發亮,嘴半張著,好像臉上開了一個小洞穴。
除非地鐵司機下班后還兼任奧斯卡影帝,否則很顯然,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所講那一番“女警探與男顧問一起調查連環殺手案件”的話,就是Netflix上一個犯罪偵探劇的第一季劇情——盡管他看過。
柴司現在可不能再說,他的故事不順暢了。: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