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夏,天色亮的極早,不到五更,東方便有些泛魚肚兒白。
今兒要開始去鎮子上賣面條,柳素娥自是十分的警醒。村口的更鐘剛敲過五下,她就從炕上爬了起來。
翠姑和柳月娥她們還在睡覺,昨晚上鬧騰的太晚,這三人現在睡的正香甜。
柳素娥躡手躡腳披衣下炕,轉身替翠姑和柳月娥她們掖了掖被子。
柳月娥到底敏感,只輕輕一下,就睜開了眼睛。
“大姐……”
“噓……”柳素娥比了個禁聲的手勢,低聲道:“我和娘去鎮子上了,翠姑就交給你照顧。若是有啥事,你告訴爹就好。”想了想又小聲叮囑道:“我等會子會把明兒用的骨頭湯燉上,按照我昨兒傍晚教給你的法子,你看著湯頭好了,你就熄火。”
說話間,柳素娥已經穿好了衣裳。她本想來個女扮男裝,可昨晚和張氏一番商量。張氏的意思是,有她在,旁人自然也不會說閑話,柳素娥不必女扮男裝,只穿的素凈就好。
“好,你放心吧!我會看顧好翠姑的,鍋里的湯頭我也會熬好。”柳月娥揉了揉眼睛,輕聲道:“大姐和娘只管去就好,只是路途艱難,你們兩個可要小心啊!”
“嗯,我知道。”柳素娥應了一聲,這才輕手輕腳出了門去。
到了院里,張氏、柳二河和柳成都已經起來,三個人正忙著往車上綁桌椅、鍋頭和碗筷。
最重要的是熬好的大骨頭湯,這湯頭極重要,馬虎不得。
張氏已經找了個大瓷壇子裝好大骨頭湯,車上鋪好了麻草,瓷壇子正好可以放在麻草上。
“素娥,你看看咋樣?”見柳素娥出了房門,張氏笑瞇瞇道:“我和你爹都幫你弄好了,等會子你爹和成子要送咱們一程。這車太重,咱們兩個走山路也是險的很。”
柳素娥心中感動:“哦”了一聲,才道:“那我這就去梳洗,梳洗完了就走!”想了想又道:“對了爹,瓷壇子邊上還是多放點麻草的好,要是半路上打翻了,那就真真是白辛苦一場了。”
柳二河知道輕重,這可是他們全家好幾天的勞動成果啊!自然是馬虎不得。一時又和柳成從外頭弄了許多麻草回來,在瓷壇邊上裹了好幾圈,直到瓷壇紋絲不動,這才放心。
畢竟是出門做生意,淡妝還是必要的。輕掃娥眉,薄薄抹了一層妝粉,又搓了胭脂,將頭發攏起來,在耳畔梳了個半月髻,一根木簪斜插其間。左右視之,卻也淡雅素凈,又不失好氣色。盈盈一笑,親和力十足。
柳素娥梳洗完畢,張氏他們也已準備停當。
出去做生意,肚子總要填飽的。張氏從籠屜內拿出頭天晚上剩下的粟米面窩窩,每人手里塞了一個,讓他們墊底。準備好了這一切,張氏輕輕撫了撫鬢角,又拍了拍衣裳上的塵土,方道:“走吧!”話一出口,心里卻又忍不住惴惴焉。
頭一次做生意,這面條到底能不能賣出去?若是賣不出去又該咋辦?
柳素娥倒是不緊張,做生意本就如此,拼的就是個勇氣魄力。再說了,高樓萬間平地起,若是不邁出第一步,又如何起高樓?
推著小車,這一行四人也不敢走太快,生怕車內瓷壇子打翻,或是撞壞了碗盤。柳二河推車,其余三人幫著搡車。
柳家溝本就處在山溝溝里,路極不好走。雖有小路能節省時間,可小路全都是崎嶇山路,坡高路陡,不便車行,所以只能盡量挑大路走。
眼見日頭漸升,離鎮子也不遠了,柳素娥和張氏這才替換了柳二河。
“他爹,你們回去吧!路也不遠了,這一段又是官道,好走。”張氏接過了車條,農家婦,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倒是頗有些力氣。
柳二河看了看天色,倒也不晚,喘了口氣叮囑道:“素娥啊!做生意不比別的,急不得!還有,鎮子上人多事多,你和你母親凡事小心啊!”
“大姐,要不……還是我跟著你和娘吧!凡事也能有個照應。”柳成也有些不放心,生怕柳素娥又挨欺負。
“沒事,不是還有地保嗎?”柳素娥抹了抹額上汗水,笑道:“你們快回去吧!再不回去日頭上來,這天就熱了。”
“是啊!你們回去吧!”張氏雖然心里忐忑,第一次拋頭露面就是出門做生意。可生米都煮到這個份兒上了,她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好,那你們凡事小心,我們走了。”柳二河又看了一眼張氏和柳素娥,方拉了柳成掉頭往家去。
“娘,那我們也走吧!”柳素娥看了看日頭,趁著天氣還涼快,趕緊的擺好攤位,這樣也少遭罪。
張氏應了一聲,母女倆方推著車吃力的往鎮子上去。
車轱轆只嘎吱噶,像是古老的轉盤一般,艱難的工作著。
柳素娥心里大嘆,古代人日子過的確實太艱難。可現代人什么都有,凡事都很便利,卻又不懂珍惜,人情冷漠。
想自己在現代,什么沒有?出門有代步車,回家有鐘點工。可自己何曾和母親如此親近過?而她和張氏,卻是同甘共苦……
母女倆推著車一路到了鎮東邊的鬧市上。
雖是清晨,可街邊的攤位早已一字兒擺開,過往商客也有下馬用早飯的。還有周邊的花街柳巷,那些紅男綠女溫存了一晚,都打發丫頭前來買吃的用的,卻也熱鬧。
找好了自己的攤位,柳素娥和張氏開始卸車。
這攤位兩旁,一家是賣米粥的,攤主是一對母子。母親年紀三十左右,生的肌膚紅潤,笑臉吟吟。兒子十八九歲模樣,穿灰色短衣,黑色褲子,濃眉大眼,精神頭十足的樣子。另一邊則是一家三口卷和杏仁茶,這夫妻二人也是三十出頭模樣,帶著個女孩兒,十五六歲,生的膚白眼圓,一笑還有兩個梨渦,倒也頗為可愛。
柳素娥和張氏卸車擺桌椅,右手邊的那對母子就笑呵呵的和張氏搭話。
“大姐,你今天是第一天來吧?看你們這陣仗……是要賣面條?”那婦人一臉笑意,倒是十分友好。
張氏出門前本來還心頭忐忑,怕人生地不熟的,自己拋頭露面拉不下臉來。現在見到和她年紀相仿的人,自覺有一種親近感,也笑呵呵停手道:“是啊!是第一天來。”張氏瞅著那婦人的粥攤道:“大妹妹是賣粥的?”
那婦人輕輕笑了笑,道:“這年歲啥都不好做,這一片生意還算好,賣點粥貼補家用還是夠的。”
兩人說了幾句也就漸漸熟絡起來,柳素娥方知這賣粥母子已經在這一片賣了三年粥了。兒子叫單三元,母親叫趙四娘,一個三一個四,倒也有趣的很。
你趙四娘見柳素娥瘦瘦弱弱的,還要置爐灶,便讓自己的兒子單三元過來幫忙。
許是做生意的緣故,這單三元性格很是開朗,不單幫著柳素娥干活,還一個勁地和柳素娥拉話。
柳素娥見他興致濃厚,也不好淡薄他,只能敷衍的“哦”一聲,或是“是嗎?”答一句。
不過也怪了,本來那卷的一家三口并不說話,可當柳素娥和單三元說話的時候,那春卷家的姑娘卻又忙不迭的跑過來幫忙。
“大姐,你這桌子可真好。”春卷家的姑娘名叫王招弟,招弟招弟,顧名思義是想讓她招個弟弟來。只是看他們如今一家三口……這弟弟,只怕也沒招來。
柳素娥心里暗暗嘆息,古人重男子的風氣歷朝歷代都是一樣。嫁了人,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著給婆家開枝散葉,生養兒子。
那些所謂屁股大能生兒,臉圓者能生兒,也是古代人愚昧無知選擇媳婦弄出來的“民間小貼士”。更有勝者,那些媒婆也是打著這樣的幌子,給姑娘標了價碼。
“這桌子是我爹做的,帶著方便。”柳素娥拿著抹布擦桌子答了一句。
那王招弟聽了一臉的艷羨,跑過去給她爹道:“爹呀!你看她們的桌子可好玩了,還能折起來呢!得了空,爹也做一個吧……”
“我可沒那閑工夫。”王招娣的爹臉兒黑黑,顯然不喜歡王招娣說這些話,只叫嚷道:“桌子擦了嗎?亂跑個啥?”
“行了……你就別嚷嚷了,這半條街,就數你聲音最大。”王招娣的母親安氏瞪眼說了一句,聲音洪亮,一聽就是地地道道的北方女人。
王招娣的爹聽了,嘴里嘟嘟囔囔了兩句,拿了火鉗子去倒騰火。
柳素娥心里暗暗納罕,莫非這王招娣的父親怕他媳婦不成?被安氏說了一句,就跟貓兒似的安靜了。
混的熟了才知道,原來那王招娣的父親是個外鄉人,是入贅安家的。這王招娣本來該叫安招弟,可王招弟的父親不樂意,鬧騰了好幾遭兒,最后才跟著他姓了王,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那王招娣一走,單三元就壓低了聲音悄聲道:“我跟你說,招弟的娘可是個厲害人,咱這一條街,沒人能敢惹她!你在她邊上,往后可要步步小心,別惹了她才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