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陳勝當年行游泰山,對于這十八盤的印象可謂無比深刻。此刻他借十八盤之相化入六點半棍法之中,將這著橫掃千軍施展得淋漓盡致,盡顯東岳山勢之雄奇險峻。越轉越緊,越轉越急,當真步步緊迫,咄咄逼人。曹秋道不停后退,始終找不到空隙反守為攻。
稷下劍圣一生之中,大小身經數百戰。經驗之豐富,堪稱舉世無雙。雖然一時落處下風,卻不顯敗象,更未有絲毫慌亂。他深知狂風不終朝,暴雨不終夕的道理。陳勝這急轉攻勢雖然凌厲,但也絕無可能無休無止地一直轉下去。等到陳勝氣勢已攀至急無可急,快無可快的極限時,攻勢勢必停頓,到時候只要斬將劍能夠抓住這空隙揮出,則定能一擊制敵于死命!故此……
耐心,就是破敵取勝的關鍵契機。
同樣的道理,陳勝哪會不知?所以他雖然暫占上風,但也絕不輕敵。更何況十八盤借相并非如曹秋道所想象的那么簡單,當中更另有奇妙變化。連續十八次盤旋橫掃之后,陳勝揚聲震喝,又如前緊接踏出左足。但這次不同。那只左腳不是朝曹秋道的方向探出,而是橫踏,頃刻間竟將本來轉身之勢猛然剎停。握槍姿勢更來個一百八十度轉換,原本是用左臂手肘壓著槍桿,如今則突然改用右肘。乘著那產生反方向的作用力,陳勝順勢猛然踏邁出右足,將從左向右轉動的旋勢該成自右向左,反方向急轉,橫掃千軍!
完全預料不到的異變,令曹秋道為之大大失算。原本無懈可擊的防守姿勢竟現出破綻。他上身及時后仰以作閃避,但終究還是差了半寸,距離開戰之初那一次以后,第二度被槍尖掠過自己額前,將幾絲頭發凌空削斷!這小小挫折原本微不足道,但曹秋道心下,卻登時為之一凜。
稷下劍圣本來還在等待陳勝轉勢到達極限,氣勢下滑,疲態畢露的一刻,然后再伺機出劍致敵于死命。但假如說,旋轉之中的陳勝原本是一個帶著利刃的陀螺,則如今他忽然發現,原來這個陀螺居然還可以隨時反向旋轉。再想要伸手進去抓停它,則其困難程度何止倍增?
泰山十八盤,其實分成三段。正所謂“緊十八,慢十八,不緊不慢又十八”。陳勝既然是借相模擬自己在泰山十八盤之上攀登,則手中涯角槍的攻勢,同樣也隨著山勢起伏而不斷變化。忽緊忽慢,忽左忽右,回旋曲折,令人難以揣摩。當中更有了休歇余裕,不懼疲態之現。
先前的如意算盤打不響,必須另外籌謀對策了。曹秋道心思之快,更勝手中斬將劍十倍。且退且戰了約莫十步左右,心下已有定計。雖然這法子有些風險,但既然已經動上了手,曹秋道思緒內唯有勝負之念,卻早將生死置諸度外。
他深深吸了口氣,看準了陳勝又一次變向旋轉時候那快逾白駒過隙,稍縱即逝的曜炫一刻,忽然重新劍交右手,仰天向后左腳離地,整個上半身也沉了下去,整個人立刻從這招橫掃千軍的威脅范圍之下脫出,隨即向前一滑,迅捷無倫地闖入陳勝的內盤,右腿緊接著就以極深厚馬步功夫停住跌勢,斬將劍由下而上反挑倒撩,要將陳勝從中一劈為二。
曹秋道藏身于槍桿之下的死角,這剎那間,陳勝完全看不見他的身影。但極強烈而敏銳的武者本能,卻讓陳勝立刻就明白,生死即將決于俄頃。電光石火之際,陳勝上身前傾,帶動涯角槍槍尖也點在地面青石之上,借助十八盤旋轉所衍生的巨大離心力,陳勝悍然將自己向天空拋出,僅以毫厘之差,與斬將寶劍相互擦身而過。緊接著,陳勝更利用這個十足酷似撐桿跳一樣的動作,凌空向前越過兩丈之遠。
然而如此神速應變,仍未能讓陳勝脫離險境。先前雙方爭斗,其實已經接近了觀星臺邊緣。曹秋道一擊不中,順勢滑動鏟前,左足在觀星臺最邊緣處的圍欄之上用力一踢,借助那反作用力旋轉翻身瞬間,扭轉身體調整姿態,不但已然重新站起,更加借助向前跌沖的急勁勢頭,渾身精神氣全部凝聚為一。
周身每根肌肉每個關節的力量,統統都沒有絲毫損耗地徹底灌注于斬將寶劍之上。快似流星經天,疾如轟雷掣電,必殺必勝的致命一劍,徑直刺向陳勝因為還未來得及轉身而完全暴露的后心要害!
陳勝后腦未曾生眼,自然看不見斬將寶劍來勢。然而他持槍點地飛身急躍的同時,就已經預料到了曹秋道會有這一著。全神貫注之下,陳勝將“聽勁”功夫發揮至前所未有的極限。只憑著皮膚的細微感應以及劍鋒破空的嗤嗤風聲,頃刻間他心中已然將曹秋道這奪命一劍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陳勝不假思索,雙手倒提鋼槍斜下如電插出,六點半棍第二十四式:美女撐舟!
高手相斗,猶如對弈下棋。每落一著,事先都必經精心計算。有人只是見招拆招,有人卻能走一步,想十步。稷下劍圣縱使未曾見識過六點半棍法,但這種類似于回馬槍一樣的招式,在當前情況下,實是陳勝持之以敗中求勝的不二法門。曹秋道哪能預想不到?故此先前這一劍看似雷霆萬鈞,實則暗藏余勁隱忍不發。一見陳勝反手出槍,稷下劍圣立刻把手腕向下一沉,劍勢由直變橫,斬截鋼槍刺擊。
說時遲那時快,長槍寶劍直截了當瘋狂對撼,然而兵器交擊,竟連半點聲音也未曾發出。原來曹秋道在劍刃劈上槍桿的短促剎那,赫然施展出精奧無倫的手法持刃絞卸,將長槍力道吸收化解引導牽制,正是“化勁”!一招既出,曹秋道立刻抖動手臂急速旋轉,轉出一個接一個,似是無休無止的劍環。
陳勝反身出槍,手臂的角度本來就不自然了。再被這么一絞,假如還堅持不肯放手的話,最終肯定只會讓自己雙手關節全被扭斷。雙臂若斷,就成殘廢,還如何能夠再繼續打下去?迫不得已,陳勝唯一可做之選擇,就只有放手,撒槍!
尖銳破風聲陡然響起,涯角槍飛速盤旋著幻化出一輪銀盤,筆直沖天而起。陳勝縱然終于能夠轉身過來正面面對曹秋道,卻已經變成了赤手空拳。哪怕他拳法如何了得,但若想以這個手無寸鐵的狀態和稷下劍圣那鬼神莫測的絕世劍術相抗衡,根本就和自殺沒有任何分別。生死雖仍未定,但此戰勝負——已決!
形勢再也明顯不過,故而彼此心中皆是一片雪亮。在曹秋道看來,月光之下的陳勝縱使努力故作鎮定,眉宇間卻已經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緊張之意。這位忘憂先生勝券在握,一聲大喝,搶步欺身縱上。斬將寶劍當頭狂斬,勢若電光霹靂,真真正正不留半分后著——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奇變橫生,就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際!陳勝霹靂震喝,右腳踏前坐四平馬,雙臂虛握沖前出招,又是消沉棍轉獨龍槍!然而涯角槍仍在半空盤旋未落,手中無槍,縱使心中有槍,卻又如何能夠奈何得了曹秋道?
不!陳勝心中固然有槍,手里同樣也有!電光石火間,一根長約三米左右,前后兩端十寸皆包鑲著鐵片,上面還排有銅鑄圓釘的長棍,突然好似變魔術一樣出現在陳勝手中。正是他洪門家傳神兵——千軍蕩!
棍頭破空擊刺,勁發千鈞,凌厲絕倫!霎時間,曹秋道雙眼瞳孔急遽收縮,心知大事不妙。有心閃避擋格,可是這一劍不同剛才,劍勢全力去盡,卻哪里還能停得下來?他把心一橫,干脆更強行加催劍勁,決意賭上一賭!要么你死,要么我活,就看究竟是槍先到,抑或是劍先到吧!
彈指呼吸,兔起鶻落。觀星臺上,兩條身影乍合即分,相互錯身而過,各自拉開約莫五步距離,隨即由動轉靜,宛若變成了兩尊凝立不動的石像。觀其姿勢,更似可以從天地初開時,一直站到末rì降臨。這剎那,風停云止,萬籟無聲,天地皆寂。更不知誰勝?誰負?誰生?誰死?
上沖去勢已盡,涯角槍轉而下墜,“噗~”地一下輕響,槍尖深深刺入青石地板。槍桿在余勁催動之下不住微微搖晃,發出連串極輕微的嗡嗡震動之聲。仿佛投石驚起千重浪,當場將場中的沉默氣氛,狠狠打成了粉碎。
曹秋道嘿聲低哼,再也支持不住地傾身向前,“呯~”重重倒下——連帶著那根將他胸膛貫了個對穿,徹底打爛了他半邊心臟的長棍一起倒下。再也無力握劍的五指則自然松開,脫手的斬將和地面青石板相互撞擊,發出了“叮當~”的悅耳清響。
滴答~滴答~滴答~,連串殷紅血珠落地。聲音源頭,來自陳勝右肩。曹秋道拼死一擊,畢竟非同小可。就在陳勝以長棍刺穿稷下劍圣右胸之后的半秒,自己也不能避免地同時中了劍。就是因為這區區半秒,曹秋道心臟粉碎,劍上勁力也隨之急劇流失。故此這一劍即使仍能斬在陳勝身體上,卻只中肩膀。劈開肩胛骨之后力道便即耗盡,再也無法繼續深入,更不能造成什么致命傷勢了。
勝負已分,生死亦決。這一戰,敗的,是曹秋道。他不但敗了一世威名,更加同時賠上性命,再沒有任何翻身機會。
縱然取勝,但陳勝同樣受傷不輕。不過豁盡所能,使盡全部力量和智慧之后終于戰勝強敵的無尚滿足感,卻讓陳勝內心全被巨大喜悅所充斥,甚至連身上傷痛也都忘記了。更何況,現在正是收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