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遙華強撐著身子跟在游魂身后,走了不多遠眼前便出現一泊清泉,泉邊有野果,還有她不認識的草藥。
她喝了水吃了果又聽游魂的話撥了些草藥洗凈嚼了,將染血的衣裳換下來洗好掛在枝上,發了會兒呆,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將玉像拿出來擺好,沈遙華劃破額頭和手掌,跪在玉像前叩頭誠心默禱,期望神女能聽到她的祈求,將這些可憐的殘魂超渡。
她一直緊閉著雙眼,便沒看到玉像漸漸散發出瑩光,沒看到那些光團一點點消失。
等她睜開眼時,感覺身邊額外寧靜,那一團白中泛金的游魂輕笑一聲道:“我代那些殘魂謝謝你,是你令他們魂歸安樂。”
成了?
沈遙華轉頭四顧,果然,除了身邊這一團,那些糾纏著她的光團皆消失不見,隨著光團的消失,周遭的空氣似乎都清朗起來。
那一日老神婆便是劃破了她的額頭手掌讓她跪祈神女,如今她不過是想碰碰運氣,想不到竟然真的成了,她的運氣是不是太好了些。
“你的運氣是不錯,有神靈庇護,又遇到了我。”
游魂輕笑,他性情似乎不錯,溫和,愛笑,有善心卻又不迂腐,當斷則斷,絕不拖泥帶水。
沈遙華也笑了一下,問道:“但愿那些殘魂是真的歸于安樂了,你呢,怎么還在這里?”
游魂在她眼前飄來飄去,似乎心情極好,聲音中帶著笑意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繩拴住了我,解不開它我便只能飄蕩于世間。”
沈遙華吸了吸有些堵的鼻子,問道:“你生前是何人?”
對他了解多一些或許便能幫他找回尸首。
“我不知道。”游魂苦笑道:“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他不知自己是誰,不知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自己死在何處,他飄蕩了許久才漸漸有了神智,游蕩至今找不到歸屬之感。
他不似一般的魂魄會被困在一定的地界之內,他可以隨意飄蕩,甚至于只要不是直接暴露在陽光下,他也可以在白天出現,光亮只會讓他覺得不太舒服而已。
他問道:“那你呢,為何會一個人趕路?”
“我家人都死光了。”沈遙華撇了撇嘴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他們連名字都沒給我取,婆婆告訴我我姓沈,名字是我突然間自己想出來的,我覺得我就該叫遙華,你呢,有沒有個名字讓你覺得就該獨屬于你自己的?”
“我……”
游魂似乎陷入沉思之中,沈遙華盯著那一團時明時暗的光團看了一陣,感覺腦中又昏沉起來,便直接躺在草地上閉上了眼睛。
游魂飄到了她臉側,囑咐道:“你不能再受涼了,生些火吧。”
沈遙華的臉貼在微涼的草地上輕輕搖了搖頭迷迷糊糊道:“還是不要了吧,會引來人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想起白日里的遭遇她依舊心有余悸。
“無妨,你生了火盡管休息,我會幫你留意著四周。”
除了人倒是沒什么可怕的,山里的獸要么逃入了深山,要么便被饑餓的人吃到了腹中,連只野鼠都難以見到。
游魂如此說了,沈遙華便強打精神撿了些干柴生了火,將包袱皮攤開鋪在身下,身上蓋著一件粗布夾袍,一閉眼便沉沉睡去。
火堆不多時便燒的差不多了,游魂飄飄蕩蕩努力了半晌也沒能在火堆中添上一根柴枝,只能無奈一嘆,眼睜睜看著柴枝燃盡。
好在他擔心的事沒有發生,沈遙華睡醒后風寒并沒有嚴重,她吃了些野果,嚼了些草藥,收拾好隨身的包袱繼續向南。
她對游魂道:我不可能滿天下的幫你尋找尸首,既然我們倆個都覺得我的運氣不錯,不如就這么走著,說不定走著走著就找到了呢。
游魂沒有意見,一人一魂便結伴而行。
他有著極靈敏的感知能力,在白日里稍弱些,夜晚稍有個風吹草動都會早早發覺,這讓沈遙華不至于日夜不安。
他總會遇到很多朋友,也就是亡魂,這年頭游魂野鬼似乎比活人要多的多。
沈遙華日日都要祈求一次神女超渡亡魂,連續幾日都未曾靈驗,倒是因為失血和缺少食物而搖搖欲墜起來。
她額頭和掌心的疤痕還未痊愈便又劃開,隱隱已有惡化的跡象,敷了草藥也不見好。
“還是算了吧,再這么下去你就要來與我作伴了。”
游魂有些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額,結果自然是觸摸不到的。
“到底是哪里不對呢?”沈遙華并未察覺游魂的舉動,仍在苦思,若是一次都沒成功過也就算了,可明明那么多亡魂都被超渡了的,怎么會不靈了呢?她每一次可都是流著血誠心祈求了的。
沈遙華看了眼身后一大片光團對游魂說道:“他們只能待在這羅桐山里,我們卻不可能一直待在這里想辦法超渡他們,所以我們一定要盡快找到原因才行。”
她將玉像顛來倒去的看,沒發現一絲異常,難道問題出在她身上?
她百思而不得解,直想的頭都痛了起來。
“不想了不想了,我要睡覺。”
沈遙華扶著額頭躺在熱乎乎的土炕上,舒服的嘆了口氣。
如今是九月末,日夜溫差很大,晚上露天而睡實在是覺得冷,能在山里找到間帶土炕的窩棚,也算是一種享受了。
她很快便睡的熟了,恍恍惚惚間似乎靈魂離了體,飄浮在屋中,看著熟睡中的自己。
她的樣子有些可憐,瘦弱的身子蜷成一團,蓋著打著補丁的灰色夾袍,腦門上纏著布條,草藥的綠汁和血漬滲了出來,綠一塊紅一塊的十分難看。
不過片刻之后,她又看見了另一個自己,小心翼翼面帶驚惶的行走在漆黑的甬道之中。
她扶著潮濕的墻壁行走,鼻端盡是腐朽難聞的氣息。
洞中極靜,她盡可能放輕了腳步,還是能清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聲。
這條路似乎十分不祥,但她又不得不走。
那是她的夢,飄浮在半空中的她和睡在土炕上的她都知道,一個很清醒的告訴另外兩個自己:不要怕,只是夢,一個在熟悉中皺起眉頭,為夢中的自己而擔憂。
這種感覺很不好,她一分為三,一個成了旁觀者,一個正在經歷,唯一真實的自己在沉睡,對正在發生的事無能為力。
“回去!”
黑暗之中突然響起一聲斷喝,聲音十分熟悉。
婆婆?
三個沈遙華同時一喜。
“回去!”
老神婆又喝了一聲,黑暗的山洞開始晃動起來,似乎有什么怪獸將要破土而出。
快跑!
飄浮在半空中的沈遙華喊了一聲,山洞中的她似乎并沒有聽到,依舊在那里傻站著,像是嚇呆了一樣。
真蠢!
沈遙華罵了自己一句,熟睡中的她眉頭緊皺,卻控制不了夢中的自己。
“以后不要再獻祭精血超渡亡魂了,超過三次你一身靈力便會毀盡,你已經用了兩次,神女有靈,不會再收了。”
老神婆的話幽幽響在黑暗之中,隨后又是一聲斷喝:回去!
山洞中的沈遙華被一團白光打的飛了出去,熟悉中的她驚醒過來,怔怔望著屋頂,仿佛還能見到那里飄著另外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