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你怎么了婆婆,婆婆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婆婆你醒醒啊婆婆……”
沈遙華湊在碗邊上小心翼翼的呼喚著,生怕聲音大了會震碎了碗或遮傷了碗中的人。
連呼數聲后,老神婆慢慢的睜開了眼睛,乍一見到沈遙華也是驚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想到了原因,疲憊的嘆息了一聲,啞聲道:“你為什么不聽話?”
沈遙華想不到她第一句說的會是這個,一怔之后卻沒有回答。
在她看來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回答,明知老神婆有事,她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走吧,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也不想再看見你。”
她的心思寫在臉上,老神婆一眼便看了個通透,原本想要教訓她幾句,但實在是氣力不濟,只勉強撐著說了一句話便又失去了神智。
觀虛術是幻術不假,但沈蘭醒的觀虛術卻另有境界,真也可假也可,真真假假亦可。
比方說沈遙華方才經歷過的便是假,老神婆如今承受的則是真假摻半,看起來她在碗里,實際上老神婆根本就不在這里。
那碗也不過是沈蘭醒用來觀虛的借體而已,如銅鏡一般。
“你將我婆婆怎么樣了?”
沈遙華千呼萬喚得不到老神婆回應,只得回身怒問沈蘭醒。
因為無法不怕,又因為不甘心怕,所以她便表現的有些色厲內荏。
她不敢相信眼前那般美貌又那般年輕的女子會是老神婆的師父,但老神婆那副完全沒有求生之意的神情讓她知道眼前女子就是沈蘭醒。
只有沈蘭醒才會讓老神婆心甘情愿去做任何事,哪怕是死。
因為她對將自己撫養成人的師父有太多太多的愧疚,有太深太深的感情,那么沈蘭醒呢,難道對自己昔日的愛徒只剩仇恨了嗎?
沈遙華想要一個答案,沈蘭醒卻不肯給她答案。
沈蘭醒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天亮之前一定要取一條命,可以是她的也可以是老神婆的,相互商量也可,由她做主也可,若她們在天亮前沒商量好,那便兩個一同取走。
“可惜你們黃泉路上作不得伴了,因為我會讓你們魂飛魄散!”
沈蘭醒慵懶的抻了個懶腰,冷笑著踏上隱在一側的樓梯,邊走邊道:“我這人睡覺一向淺眠,稍有個風吹草動便會驚醒,你最好不要吵醒我,否則我便即刻送你們上路。”
她窈窕修長的身影緩緩消失在樓梯之上,沈遙華對著空蕩蕩的樓梯口怒視了許久才恨恨的收回眼光。
見過欺負人的沒見過這么欺負人的!
要人命還要給人定時辰定規矩,讓人商量還不準人出聲,沈遙華恨不得一把火燒了沈蘭醒的紫竹樓,或是劈了她的紫竹榻,但她不敢,她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就怕吵到那位稍有個風吹草動便會驚醒的沈蘭醒,怕她真的會一怒之下就要了她們兩個的命。
她不想死更不想老神婆死,想了想不如便趁沈蘭醒那個老妖怪睡覺時逃了罷。
想到便做,沈遙華小心翼翼端起鏡臺上的碗,躡手躡腳的向外走去。
碗很輕,門未關,樓外月色正好,照亮繁花綠草間一條蜿蜒而下的青石小路,像是特意指引著她逃跑的明燈。
沈遙華屏息寧神,每一步都走的萬分小心,只希望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不要吵醒了沈蘭醒才好。
她剛一踏上小路,碗中的老神婆便醒了過來,轉眼看了看四周,虛弱不堪的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原先她的臉色只是灰敗,如今卻像是被吸干水份的樹皮,似乎隨時都會成塊的枯落而下。
沈遙華看的鼻子一酸,立刻掉轉了眼光不忍再看,卻也沒有隱瞞,將沈蘭醒的話說了一遍。
原以為老神婆會傷心,沒想到她什么表情也沒有,只是微微嘆息了一聲,低低道:“回去,你走不出去的。”
“我們不能回去啊婆婆,她要殺了我們。”
沈遙華將嘴貼到碗沿上,用極低的氣聲反對著,眼角余光一直盯著孤零零立于山顛的紫竹樓,就在那樓中住著個美艷而毒辣的女子,想要她們的性命。
她不明白老神婆怎么會在這樣的師父,怎么忍心對自己一手撫養到大的孩子下毒手,只因為不夠聽話嗎?
她堅持要下山,不管走不走得出去也要試試,老神婆卻不理會她心中所思所想,只堅持著要她回去。
“回去!”
老神婆又氣又急的嘔出一口黑血,氣色更加難看。
沈遙華看得滿心悲苦,終是拗不過老神婆,不忍心看她的模樣,只得又回到樓中,將碗一放到臺上老神婆便又暈了過去。
沈遙華苦悶的在鏡臺前站定,盯著鏡中蓬頭垢面的人發起呆來,腦子里反復想著的都是怎么選擇。
若是一定要選,她會選自己,但她又實在是不想死。
你告訴我,那該怎么做?
她默默詢問鏡中之人,那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臉色蒼白眼神驚惶,滿臉滿身都是無助,根本幫不了她。
沈遙華忽的想起了游魂,不久前她們是在一起的,現在呢?是藏起來了還是被害了?
她想不到的是,游魂與她只是一鏡之隔,只是他們都破不了沈蘭醒的觀虛之術,彼此也就無法相見。
沈遙華站了半晌后慢吞吞倚著鏡臺坐了下來,將老神婆的墨玉簪子悄悄拿了出來,暗下決定要與沈蘭醒拼命,
時間很快的流逝而去,沈遙華一直了無睡意,腦中亂的像是一鍋粥。
“吱嘎吱嘎”
樓梯上的腳步聲輕輕響起如索命的鼓音一般重重敲擊在沈遙華心頭,她抬眼望過去,望見沈蘭醒窈窕纖長的身影,像看到了一條毒蛇。
“選好了嗎?”
她的聲音低而冷,眼睛里除了冷漠什么都看不到。
“我死了你會放過我婆婆么?”
沈遙華直視她的眼,小臉冷的像坨冰。
“當然,我可不是那等卑鄙無恥背信棄義之人。”
沈蘭醒冷冷盯著鏡臺上的碗,那里盛著她的驕傲也盛的她的憎怨。
沈遙華慢慢站了起來,回頭看了眼還在昏迷的老神婆,所有的紛亂在一瞬間全都化成了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