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還是不打不相識,這天開始,這間小小的診所終于有了一個像樣的廚子,馬克每天認認真真準備食材,按時按質的做好飯菜送過來,方便病人的同時,梁初也終于幸福的吃上了飯??
馬克手藝果然很好,各種料理都做得不錯,漸漸的,不但來看病的人,許多在附近的住戶和商戶也時不時會來診所找他訂餐,帶回家打打牙祭。
靠良好的口碑和薄利多銷,馬克的收入一天天的在增加,比預期的還要好很多。
梁初抽空替他做了檢查,馬克的體質很特殊。
有的人從出生基因就是C型,但有些人不是。
按照規定,任何一對常染色體之中,10萬個基因的病變數量達到15就要判定為C型體質,因此很多人原本是基因圖譜在正常范圍的B型人,如果突變導致病變基因超過了15這個數值,就會被更改為C型。
馬克出生時候是健康的B型,后天因為基因突變才造成了C型體質,現在,他的基因逐漸損壞的速度超過了一般人。現在仗著年輕、底子好,癥狀表現還不明顯,但是照這樣的速度下去,不超過3年,他就會因為多種重大疾病丟了性命。
知道這個消息梁初非常遺憾,但還是誠實的告訴了他。
馬克沉默了一會兒后,反倒安慰梁初,“沒關系,剛開始生病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了,只是怕拖累家里人。既然躺在床上的時間最長也不會超過三年,我倒是更覺得高興!不是有句話說過嘛,生命重要的廣度,不是長度,你看,我現在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還有空多陪陪家里人,不也挺好嗎?”
梁初肯定的點點頭,“趁現在還能動,多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需要我的地方,你只管說。”
馬克感激的望著梁初,“梁醫生,您,真是好人!這一次要不是您幫助,我也不會有這么好的工作機會。”
梁初打斷他,“感謝的話你都說了那么多遍,我都聽膩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咱們也算是朋友,不用跟我客氣。”
“是,那梁醫生,還真有件事我一直放不下,想來想去只好拜托你了。”馬克頓了頓,不好意思的看著她,“我就直說吧。梁醫生,如果可以的話,我死了之后,您替我看顧著點我那小兒子。他媽知道我病了的時候就走了,怕拖累了她,可我兒子才五歲……”他喉嚨哽咽,一時說不出話來。
平復了一會兒,又接著說:“您放心,我知道您自己還是個小姑娘,怎么會讓您去管孩子。我有幾個兄弟都會照管他,但我們這些人命都賤,自己還過成那樣,哪有心思管這么一個孩子……其實您只要給他一個名分上的監護就行了,至少,有您在,那些人不敢把他隨便賣了、或者送到那些地方去……”
梁初的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世間最難過的,莫過于聽一個尚且活得好好的人,在對著自己交代后事的感覺。都說死去元知萬事空,可是,死去也可能意味著所有放不下的人從此飄零……
世間,最無可奈何、最讓你毫無辦法可想的,大概就是天人永隔這件事了……
梁初含著淚,鄭重的點了下頭。
選擇做一名醫者,須得看淡生死,在這間小小的診室,幾乎每天都上演著悲歡,無法一一講述。
梁初的醫術漸漸越來越好,從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越來越熟練,加之她的好學和富有耐心,兩個月的時間過去,她成長的速度讓每一個人都對她刮目相看。
病人都越來越信任她,孩子們叫她“小梁醫生”,她也很喜歡孩子們,總是在喂他們吃苦苦的藥水或是打針的時候,耐心的變著戲法逗笑他們,讓他們不再畏懼看醫生。
不知不覺兩個月過去,暑假生活就快要結束的這一天,梁初正一個人坐在診室里看書。還沒到兩段時間相交,診所里人不多。
這時候,走進一位臉色蒼白的混種大嬸,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梁初,猶豫再三,才走上前開口問道,“醫生,我,我不舒服,能替我看看嗎?”
梁初放下書,微笑看著她說:“當然。來這里的都是這里那里不舒服的人,您別擔心,我先替您檢查一下吧。”
大嬸看她這么和藹,放下心來。帶她到內間檢查完畢,梁初詫異的說:“大嬸,您過去沒有注射過HPV疫苗嗎?”
大嬸茫然的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什么。
梁初有些無奈,這年頭,導致宮頸癌的HPV病毒疫苗已經非常普遍,政府要求每個適齡女性都要按時注射,可以說,現在得這相關疾病女性已經少之又少。
“醫生,現在注射來得及嗎?”
“可是,您現在已經到了宮頸癌中晚期,來不及了。難道您之前就沒有做過任何檢查嗎?”
大嬸緊張的看著她,繼續搖頭。
沒辦法,只能做手術,然后運用靶向藥物和抗癌藥物治療。以現在的醫療技術,癌癥并不是那么可怕,只要發現及時,控制彌漫,并不容易致命。
只是……梁初偷偷打量了一下大嬸,穿著樸素,神情忐忑,尤其最能說明一個人生活狀況的,就是對方的手,而眼前的是一雙蒼老、粗糙、滿布裂痕的手,好幾個關節應該是長期浸泡在水里的緣故,已經變形腫大。
唉……梁初暗暗嘆了口氣。
“醫生,我這病,難治嗎?”她小心的問道。
“不難治。”梁初鼓勵的笑笑,“不過我還是得問一問,您有醫療保障嗎?”
大嬸搖了搖頭,垂下眼去。
又是這樣。來這里看病的人,很少有醫療保障。小病尚可,像癌癥這樣的疾病,就是個慢性病,整個治療過程都是用錢為生命鋪路,否則的話后期治療很難維持。
“這樣吧,大嬸,我今天先為你做檢查,我們預約明天手術,好嗎?”
“很貴嗎?”大嬸期期艾艾的看著她,“醫生,我這樣子你也知道,沒錢,兒子還在上學,如果治病要很多錢的話,那……那我就不治了。”
“不治會死的。”梁初嚴肅的看著她。
“沒關系,醫生,我,我不怕死。”她低下頭去,“我一直都是兒子的拖累……醫生你不知道,我兒子他很厲害,很會念書的,如果沒有我這個拖累,將來一定會有出息!”說到兒子,她灰色的眼內泛出異樣的光來。
梁初嘆了口,“大嬸,您不是他的拖累。如果您出了事,他又有什么精力去安心念書。要不咱們先手術吧,至少等手術之后再討論后續治療方案。錢多有錢多的治療方法,少也有少的方法。好嗎?”
打聽了這里的手術費之后,大嬸左思右想,才終于同意第二天來做手術。
第二天的手術大嬸一個人過來的,沒有家屬陪同,自己替自己簽了字。宮頸癌手術現在已經非常簡單,外科手術是梁初的強項,由她主刀,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但是當做完錐切后,梁初發現她的癌細胞已經發生遠處轉移,累及盆腔多個器官,并發多個淋巴癌。同時還發現有直腸癌的可能。
事態比預估的還要嚴重,必須同家屬討論治療方案,否則一個不小心,也許大嬸就交代在這里了。待大嬸清醒之后,梁初告訴她這一切,請她把任何一名家屬叫過來。
“不,不行!”大嬸緊張的喊道,比得知自己病情的時候還要驚恐。
梁初猜到也許有什么隱情,但是人命關天的時候,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無論是你丈夫、還是兒子,誰都可以,我們必須和家屬溝通,因為你現在的病情很復雜。而且,和基因有關,按規定您必須接受檢查!”
誰知她更加恐慌,大喊著:“我不檢查,不檢查!不,不,我要回去了!”
一邊說一邊就從治療床上掙扎著爬起來,一把推開機器人準備往外跑。
“你這么回去會死的!”梁初著急的拉住她,最后還是其余幾個病人幫忙,才合力將她用帶子固定在床上。
可是她不斷的掙扎、哭著,求醫生別再治了。
一定是有問題。梁初明白,但是總不能逼著別人治病,雖然明知她這種多發性癌癥不盡快治療的話會死,可她還是束手無策,急得團團轉。
這時候,術前大嬸放在手術臺旁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梁初趕忙走上前去,在大嬸的哭喊聲中,咬咬牙,自作主張的替她接通了電話。
“您好,我是梁醫生,請問,您是這位大嬸的家屬嗎?”
“是,我是他兒子。”對方的聲音很熟悉,但此刻顯得很焦急,“怎么回事,我母親怎么了?還有,你是誰?”
梁初愣了愣,“路恩?”
“梁初?”路恩也很驚訝。
原來是……
梁初長長呼出一口氣,在這下好了,她兒子也是學醫的,解釋起來就簡單多了。
她馬上切換成視頻模式,將各項檢查數據和手術情況給他看過后,路恩顯然事前毫不知情,表現得非常驚訝。
“等我,別讓我母親走,我馬上過來!”他馬上冷靜的說道。
很快,風塵仆仆的路恩就出現在了診所。真的是風塵仆仆,因為,此刻他看上去灰撲撲的,不知道是在哪個地方從事著什么工作。
兩個人來不及寒暄,簡單介紹完病情后,路恩立刻要求為他母親做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
有家屬做主就好,梁初趕忙替大嬸采集血液,做各項分析,而路恩則不斷的寬慰著母親,告訴她不要擔心,后續一切自己負擔得起。
大嬸在兒子面前終于不再哭鬧,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拖累你了的話之后,漸漸變得無比安靜和溫順;路恩也一改往日人前的冷淡沉默,滿眼都是柔柔的暖意。
路恩不斷輕輕拍著母親的背,哄著她休息一會兒,一邊溫聲告訴她自己能解決,她安心在家休養就好。
看著治療室內母子倆頭挨著頭,手握著手,一派溫馨,梁初第一次對路恩生出了一絲羨慕的情緒——有媽媽,真好啊……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大嬸的第二十二對染色體和性染色體出了問題,按規定,基因異常超過15,應該判定為C型,必須服用C型專用的控制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