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夜城

第九十四章 秘密

梁初大腦霎時空白了一秒。

人腦移植?

這間事情只是曾經聽聞過有人成功過,但是是不是真事,還有,是誰做的,別說她,就是整個世界上恐怕也沒有其他人知道。

因為,此事非常非常嚴重的,觸犯了倫理和法律。

自從移植手術興起,知道現在已經過去了數百年,期間任何器官移植都被攻克了,唯獨只有人腦移植,還是一個醫學盲區。

首先當然是因為人腦分布著最精密的神經元、血管等等等等,如同上帝創造的一部最最精密的儀器,精密到一個輕微的震動或者創傷,都可以讓這部機器徹底癱瘓。

其次更因為,所有器官移植都被認為供體器官屬于受者所有,唯獨人腦,目前無法判定被移植之后,是身體歸屬大腦所有,還是大腦歸屬身體所有。

這事關太大的一個倫理問題,所以,人腦移植的研究一直被視為禁忌。

禁忌到成功接受移植的人也好,施術者也好,都必然被釘在人類道德的十字架上,為世人和法律所不容,永不得翻身!

因此,梁初聽到這個消息,只覺得渾身冒冷汗,說不出話來。作為一個醫生,她尤其明白了,之前姜醫生所說的再無立身之處意味著什么!

姜醫生看著她的神情變幻萬千,也不說話,靜靜等了一會兒,直到她平復下來,才又緩緩說道:

“所以,這件事目前除了我和你,沒有其他人知道。”

梁初深吸一口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手術是,公……”

姜醫生點點頭,“對,你這么聰明,也知道了,其實公一明先生與先生的關系,并不是師徒,而是——再造之恩!先生本身并不學醫。”

難怪,雖然稱師父,但是梁初從未見過先生與她提及醫學方面的問題,而且,書房里的醫術都已經很有些年頭了,新的醫書更是從未動過。

“四十年前,先生只是公一明先生一個小小的助理。他出身普通,是自己一步步奮斗上來,最終才成為了先生最得力的助手。

但是,因為一次意外,當年年逾五十的先生,身體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外傷,命在旦夕。當時,公一明先生正好碰到了一個剛剛腦死亡的少年,他的身體,就是先生現在使用的這一具。”

梁初目瞪口呆的望望先生,又望望姜醫生,不敢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這時候,一直靜靜躺著的先生輕輕笑了一聲,“所以,梁初。你以為的我,已經是一位年逾九十,垂垂老矣的我,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氣風發,對你關愛有加的年輕人。這樣的我,你不必在意,更不用喜歡的。”

梁初默了一瞬,抬起頭直直的看著他,“不,我從來沒有在意過您的年齡,30、40也好,80、90也好,您就是那個在我童年時代救助我,走進我生命里的恩人、良人,這點絕對不會變!”

先生嘆了口氣,“我不是你的恩人……其實,這一點將來我會慢慢告訴你,到你足夠擔得起這些事的時候。”他緩了口氣,有些費力的接著說:“所以,我絕對不可能接受你,無論你是怎么想的,這一點不會改變。”

她直直盯著他空洞的眼睛,哪怕那里一直都空無一物。“為什么?我說過的,不論年齡、身世,我都不在乎!現在知道了這些,我更是要好好護著你!”

她的執著讓屋子里幾個人都有些動容,不知道該說什么。

但是,先生仍然輕輕一笑,笑得無比的慘然——“那,你告訴我,如果我真的有足夠的勇氣去愛上你,試著擁抱你,親吻你,愛你。那么,親吻你的那個人,究竟是我,還是這具身體的主人,你說說看啊,梁初?”

梁初瞬間啞然,愣愣的看著他——原來,這才是全部的理由,是不是?

她靜默許久,開口道:“您能不能告訴我,您有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

沒想到她這次居然問得這么直接,先生沉默了一會兒,才面無表情的說:“我不會喜歡你的。”

“是不會去喜歡,還是根本不喜歡?”她執著的追問。

“這有任何區別嗎?你不要胡攪蠻纏!”先生終于也動了怒,冷著聲音說。

“有區別,我一定要知道!”

“沒有區別,都一樣!”

“不對……”梁初繼續要說,但是姜先生立刻出言阻止道:“梁小姐,先生這個時候不能情緒激動。”老醫生嚴肅地說,“現在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嗎?您作為先生欽定的人選,現在應該一切以先生和東遠為重,讓先生寬心,好好養病!”

梁初也馬上意識到了,心酸又慚愧的望著先生病弱的容顏。

先生啊,先生,一直在她心里無往不利的先生,一直強大的護持她長大的先生,此刻,看上去卻如此孱弱,而她,一直無憂無慮的恣意妄為著,居然一點都沒有關注過先生,想到過強大如他,也會有過不去的檻、治不好的病!

先生閉上眼睛平息了一會兒,終于又開口,緩緩說道:“梁初,對不起,我很快就不能再護著你了。所以,你必須強大起來,強大到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強大到將來面對任何都可以從容應對。我會給你一個適應的時間,但是,一定要快,要很快啊!”

梁初坐在床邊認真聽著,一邊淚流滿面,一邊不住的拼命點頭。此刻,別說是讓她學習怎樣挑起大梁,就是要她去死,為了先生,她也會義無反顧!

就像懵懵懂懂的孩童必須長大,就像老去的父親殷殷囑托,此刻,個人的小情小愛都已經不再要緊,要讓先生可以安心養病,她要快快長大,要做參天的樹!

“我會的。先生,您放心!”

梁初站起身,擦去眼淚,眼里堅定而篤定,“好,那我們不打擾您休息了,我先跟姜醫生出去一會兒,我不走,您有事就叫我!”

出到會客廳,梁初才急急的問姜醫生:“姜醫生,先生雖說進行了腦移植,但是已經四十年了,為什么會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姜醫生愁云慘霧的搖搖頭,緊鎖眉頭說道:“梁小姐,你現在也知道了,先生的身體里,現在有兩種基因片段。原本這沒什么,但是,當初延壽針劑制作之初,因為不了解性狀,他甘愿做公先生的試藥人,其他人試藥都沒事,他的大腦對這個針劑產生了排異反應。”

“那后來一直都是這樣?”

“不……原本沒什么太大問題,長期服用抗排異的藥物也是一個辦法。但是,盟軍那幫人,你知道,他們一直對東遠恨之入骨,多次暗殺先生不成,后來,發現了先生一直在服用抗排異藥物,就在藥里做了手腳。

他們的手法很巧妙,否則以先生的安保團隊,和環伺的醫生團隊來說,他們根本很難下手。但是,他們是買通了一個原料供應商,將其中一味不是很關鍵的藥物劑量做了輕微的調動。這樣,就算是定期對先生的藥物做化驗,也沒有發現問題。但是,先生足足服用了十年,直到兩年前第一次發現失聰開始,我們才知道出了問題。”

“原來是這樣!”梁初緊緊握拳,對那個所謂的盟軍前所未有的痛恨起來,這樣的恨意,甚至連上次自己遇險都沒有這么強烈!

姜醫生皺著眉頭接著說:“十年時間,對先生的身體已經造成不可逆的損傷,尤其是本來就有排異的大腦。所以,現在先生會出現某一部位的腦神經突然紊亂或者壞死,之前已經有兩次失聰,一次失明,這一次是失明加上左腿失去知覺。”

“除了眼睛,還有腿部神經也……”梁初大驚失色,剛才只知道先生眼睛看不見,沒想到連腿部也這樣了!

“能,能恢復嗎?”她顫著聲問。

“有時候可以,有時候……不行。”姜醫生說,“第二次失聰之后,先生其實一直戴著助聽器,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上次失明倒是短時間恢復了,但是和這次,間隔時間很短。從你前些日子失蹤兩天兩夜開始,先生精神壓力過大一直沒有恢復好,這次連腿也出問題了。”

原來這樣,梁初心里又難過又內疚,可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啊,“還有辦法嗎,姜醫生?”她急切的看著他,期望看到一絲絲希望。

可是,他遺憾的搖搖頭,“你也是醫生,想必也知道,腦神經壞死之后是不可逆的。而且,身體壞死可以移植,大腦……很遺憾,先生這次被破壞的是大腦,沒有移植的可能了。”